正是破关的好时节。
茫茫白地,原本穿短褐都嫌浑身极容易引热的季节,身在此地却是不同,抬眼望去周遭尽是茫茫大雪摧压而来,遍地一人高矮野草纷纷经此雪尘浇得满身素白,天地之间除却滚滚浓云,便仅剩飞雪莹白。
从南公山山腹之中踏入此间神妙地,由原本天上高阳远悬,街中行人尽皆思渴,至眼下三五百丈远近处入目尽是莹白,也不过是刹那,不过离去的时节,也许是心意有觉,也或许是黄龙再度施展什么叫不上名讳的神通法门,强行使得云仲目力更上层楼,隐约之间似是瞧见山外山上,站着四位行头年岁皆不同的故人,虽来此不过多半载时日,可望得依旧是分明。
其中两人,不知路过时瞧见过多少次,终日心心念念得见天地之宽,得偿所愿。
最喜练拳那年轻人虽说是平日话多,但的确是练的一手很高明的拳术,如何说来,都是有过命的交情。
大半生钻研医术那位药铺掌柜,性子相当不讨人喜,知晓仅是嘴上不积德,且拧不过弯弯绕绕,不过在云仲看来,仍旧是位顶好的郎中,毕竟能从崖愚胁迫的李紫境身中窥出些善念的,怎又是无心之辈。
所以离去时节,云仲瞧见这四人时,笑得很是舒心,以至于分明周遭严寒冰壑,也是浑然不觉,而是仔仔细细回想一阵,神情和缓朝前漫无目的走去。
这回踏走云川的时节,不知是灵光一现,还是起初时吴霜便已是留有指路的后手,登山过后,云仲便总觉此地总能寻出回返南公的无名幽径,却当真是没想到黄龙借自个儿这重钓鱼郎头衔,竟是钓出三位老者一缕残旧魂魄来,末尾也是不知这三人的来历,唯独能揣测到的,便是那几位老者必定是来头甚大,说是看守走云山这方隘口,也并不为过,只是如此轻易放行,倒是引得云仲狐疑不解。天底下从来也无那般平白取利的道理,落在云仲这等年纪虽浅但已算是位老江湖的剑客眼中,也并无多少牵强谬误。
举步百九十步,周身渐冷。
原本就是一袭夏时单衣,如今迈步积雪之间,除却身后青牛与云仲鬓发以外,再无多少杂色。
青牛肉厚,自然也是不畏雪地严寒,打过三辆个寒颤过后,便是如往常一般摇头晃脑跟随云仲步步前行,只可惜周围尽数被积雪所覆,哪怕是口舌始终不安生,也总不好将草木上积雪尽数舔舐干净,而后再吃几口枯草。对比于青牛这般淡然,云仲则是并未有那般防冷,百来步距离,只觉那身白衣分明是遭隆冬凉风吹得通畅刺骨,频频蹙眉朝前观望,却始终不曾看清前路,似乎茫茫雪域,空无一物。
白衣剑客有一搭没一搭同身旁青牛搭话。
“真要是饥寒交迫,你可得担待着些,没准便要割去几块肉来填肚皮,若是能走出这鬼地界,往后甭管是多金贵的草料,都得给你买来尝尝鲜。”
先身在宣化城中挨过足足半载多的酷暑,而后又是得见崖愚附体的八方街街主,这不足一载年月之中,云仲已见过太多古怪事,还有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昴日官这等称呼,皆已是令云仲见怪不怪,于是即便分明离了走云川,腾空而起,却又无端遇上眼前这等不知几千里雪原的景致,亦是不曾惊惶,只是裹住衣裳,还不忘同青牛打趣,半真半假。
只是再度朝前行时,身后有马蹄踏雪细细簌簌声响入耳。
三骑由远及近。
云仲回过头来时,神情略微有变,不过很快又是尽收,扫过两眼手腕娜美由黄入青的黄绳,还是不曾惊动黄龙,而是立身原处,等候三骑将自个儿围住,才是抬眼仔细打量。
为首汉子容貌最是古怪粗犷,方巾勒住发髻,胡须鹅黄,马鞍桥悬过双刀,且身后尚背起柄短槊,两腕锁蟒皮,如何瞧来,打扮都是像极大元中人,可也略微有些不同,催马匹上前时节,上下端详端详白衣空手的云仲,不着痕迹皱皱眉。
“小子,出门在外,不带趁手兵刃,怎么闯荡天下,钱财也未必能护住,更何况是扬名。”
云仲一咧嘴,摊摊两手便打算耍混,“在下可没说自个儿乃是闯江湖的人,更是浑身上下也挤不出几枚铜钱来,要刀枪剑戟握到手上,忒不像回事了。”
黄须汉一旁两人皆是发笑,其中胡茬较短的汉子拎起枪来扛到肩头,同身旁那头戴布巾方士扮相的年轻人道,“瞧瞧咱兄长多半又是技痒难耐,见着个少侠模样的后生便要讨两招,没准人家不过是位文弱书生,偏要同人争斗,当真是欺负人,生在这荒凉地又不缺银钱,何苦处处同人比斗。”
“他若是书生,你二人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黄须汉紧紧盯住云仲两掌,面露喜色,头也不回骂道,“就凭这两掌之中未曾褪去的老茧,此人便并非是寻常人,年岁不大,右掌老茧却分明是消过些许,足能知晓是练剑许久的行家里手,倒是未必打得过我,你俩出手,多半走不上几合。”
“练剑的?”黄须汉突然止住话语,很是兴致高涨,瞅向立身原地的云仲。
云仲却只是微笑摇头。
“休要哄骗咱,练得是刀是剑,一眼便能瞧出根底,今儿若是不同咱狗过两手,你小子就算是身无分文,咱几个也得将你这牛牵走,许久不见个荤腥,刚好开一日荤。”黄须汉也不多话,驾马倒退两步凑到头戴方巾那位年轻人身前,伸出只手来,“甭成天背着那一对剑佯装自个儿乃是什么世外走出的天师,驱鬼斩妖的本事半点不识,每逢喝酒吃肉时,你这假道人却是比我二人都要眼热,咱不欺负手无寸铁的主,借柄剑给那后生,吃不了甚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