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来去奇快,距南公山百里外的城池,每夜蹿升起的烟火也愈发稀散,往日几十余发金叶流光腾空迸开夜空的景象,再也不复得见。毕竟富庶人家的银钱,亦是银钱,纵使要凭爆竹烟火讨个来年红火的意味,也总不能终日不歇,年关一过,人家纷纷收去了烟火,别了亲眷,出外忙碌或是到其余地界行事。
若要说年关乃是游子心头线,破五一过,除却富贵人家,不少在外谋生任职的汉子便好似叫人拿住另一头长线,绕是正月十五理应团圆的时候,亦得强忍心头难舍外出。
年关一头,碎银一头。
文人皆云离铜臭近文墨,但若无碎银几两,年关必属一穷二白,两两相难。
不过归根到底,春日已至,天底下万物回暖,想来不出几旬,枝叶便能抽出穗来,杨柳披发亦是鲜灵绿润。
南公山倒依旧是那番模样,赵梓阳终日端着柄大枪站桩,不过好在体魄底子稳固厚实,如今已能堪堪站上数个时辰,松开口中槽牙,面皮稍稍和缓;云仲依旧是时常练剑,如若是练剑疲累,便时常走到崖边蹲着,盯着下头茫茫云海,谁也不晓得心中究竟有何感想,只是盯着云海的功夫越来越长,就连去丹房的时间也叫他强行挤出来,直定定瞅着山间万缕云海。
就连柳倾晨起时候,都瞧见数回,只穿一身单衣的少年蹲在南公山巅,痴痴往下看去,哪里还有半点畏高的意思,还时常伸出两根指头比划,怪笑不已,看得书生一阵悚然。
倒也非是柳倾不上心,只是屡次同师父讲起,吴霜也只是点点头道随他去就是,你师弟虽说天赋不及旁人,不过悟性还算看得过眼,没准真能琢磨出破境的法子,不如将心思搁在丹方上头。
至于钱寅,这些天来倒一改往日萎靡秉性,恨不得将自个儿那一二百斤肉扔到丹鼎当中炼炼。虽蓬头垢面,但精气神却是极饱满,连平时瞪不圆溜的双眼都是睁得精亮,吃睡皆在丹房当中,有回夜里还不慎嚼了根药材,险些毒翻过去,好在柳倾清早前去丹房中瞧了一趟,不然恐怕真得给毒毙在里头。
天下指日可春回,南公山上这仨弟子,倒也是步步登高。
今儿个钱寅瞧丹方瞧得眼仁酸涩,于是离了丹房,摇摇晃晃走到山崖外头,离云仲两三步远停下,盘腿坐倒,吧唧吧唧嘴,“老四,你成天瞪着这团云海,到底是看啥呢?”
少年吸吸鼻子,头也不回道,“看云海。”
钱寅撇嘴,“说了跟没说一样,那云海我看了十年,也未曾瞧见什么独特的地方,同天下千万朵云团一般无二,你就这么日日盯着,能把云海看出个花儿来?”
“二师兄不练剑,瞧不出异状,也是情有可原,”云仲说罢这话,才揉揉酸疼脖颈,回过头冲师兄咧嘴一笑,“咱师父那脾气,估计没少斩过云海,以至于云海当中千丝万缕,皆有剑气浮动。”
“用这法子悟境?”挠挠下颌,钱寅挑眉道,“这不跟水中捞月一般?云海时时而动,就算有散落于各处的微末剑气,也是跟着云海时时流转,况且隔着如此之远,怎能看个分明?”
钱寅这番话也不见得有谬误,如此多年下来,吴霜的确斩了无数回云海,可怜南公山这片巍巍云海,叫吴霜两柄剑搅了不下千百次,以至于丝丝缕缕剑气皆是嵌入云海当中。可终究是微末至极,再者云海变幻,寻常人眼力,怎可相隔极远,瞧见当中如蛛丝一般的细微剑气。
“看多了,应该就能记住些,笨人总有笨法子,指不定无需虚丹,我便可借此踏入二境,还凭空得来师父剑气一二分真意,那才是赚得大发。”云仲倒也不藏掖,数日以来观瞧云海,虽说瞧得两眼发酸脖颈僵直,可的确出剑时候威势增长了几分,心头越发笃定这云海看得值当,故而即便钱寅稍浇了些凉水,亦并不打算止住。
“话说回来,假使数月过后,那味虚丹还未炼成,观云也未见成效,届时又该如何?”钱寅看向山外远山,一时有些语塞。
春景将近,可自家这小师弟的境界,何时可破。
云仲眼神显然顿了顿,随后故作轻松道,“那就劳烦师兄们提携喽,实在混不出个名堂,就得帮着二师兄擎幡了,毕竟走江湖算命时候,缺个道童,也能跟着混几两碎银,总不至于饿死吧。”
钱寅起身,比量比量云仲身板,撇嘴叫道,“再过两年你这身量估摸着就得比我高上许多,哪有个头这么高的道童,万一长得身高体壮,跟个门神似的杵在一旁,谁还敢来算命,我这偏门生意,便彻底叫你毁去了。”
“好生修行,早晚能成,甭成天想些没谱的事。”胖子拍拍少年脊梁,“山上学阵法的有,学奇门遁甲的亦有,如今又多了个学大枪的,不行就换条道学学,你小子岁数还浅,慢慢磨,又不着急。”
“切莫辜负了这一番江湖行。”
胖子抬步而去,走得潇洒,却是不由得咬了咬唇。
无论吴霜还是柳倾,都晓得钱寅最膈应开导旁人,讲道理时候,也只不过是耐着性子听罢完事,巴不得左耳还未进右耳便已出,可这些日子破天荒听了一回理,讲了一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