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些苦头,往后真成了师父的衣钵弟子,想必小师弟也扛不起那般沉重的担子,平日多吃得些苦楚,总要比丢却性命好。”书生独自一人立身在铺面之外,已然站定好些时辰,但双目却一直盯着越发赤红的剑炉,自言自语。
水君早同他讲过,剑出炉时,恐怕云仲要收一份罪,虽一时半会不至于让人痛得昏死过去,但境界愈低天资愈下,所受苦痛便愈发难抵,即使少年过了这关,开灵一式也未必真能贴合心意,至于究竟是否冒险一试,全看柳倾的意思。
身为师兄,师弟碰上的机缘造化,如何都不该拦阻,可身为南公山大师兄,书生真是有些不知所措。
非是怕伤了云仲,回山门后叫师父责骂,而是实在有些舍不得师弟以身犯险。
柳倾心思,何其通透空明,只凭师父回山后的只言片语,便能察觉出他这小师弟,原本就不是什么运气旺祥的人儿,兴许常人人至中天的年纪才要尝的孤寡滋味,小师弟已然当做了家常饭食,修道天赋又是差强人意,他这做师兄的,又怎能眉头不皱就让师弟吃苦。
如若少年不说那句想试试,恐怕直到剑成出炉,书生也只是带着少年立身原地,不去同上苍夺那份开灵的造化。
可师弟偏偏说要试试。
究竟是做师兄,还是做南公山上师兄,柳倾此刻亦是拿捏不定。
柳倾心知肚明,方才那番话,本就不是给小师弟听的,而是给始终拿不定主意的自己说的。
凡事若是心有定数,举棋而知气,谁又会闲来无事找个理由劝服自个儿;而若是轻易便能劝得动,世人心间又哪来的百般烦闷,终日托酒食风月所遮。
书生很烦闷。
黑袍人打上山门,耳畔始终蝉鸣聒噪,大不了起数阵挡门就是;小巷当中刀芒如昼,甚至险些贴到耳畔一寸,大不了拎起东山城砸过去就是,二者全然算不上烦闷,可眼下书生的眉头竖起一段,却是真真有些烦闷。
汉子先前搬到一旁的竹椅,乃是自家铺面所制,关节薄弱处更以铜铁箍夹得紧实,两三载光景,硬是撑住了铁匠铺中一众打铁汉子的结实体格。要晓得这群一向作派毫不与风雅沾边的赤膊汉子,一向没什么轻坐轻起的习惯,活计累时难得歇息,便极粗野地朝椅上一靠,待到喘匀气息再抄起锤凿上阵,并无半点讲究。
绕是如此,这枚竹椅亦是稳固如初。
柳倾一刻也未落座,可竹椅周遭却是撅起无数道竹刺。
“休要朝那把竹椅出气,”水君睁开双目朝外看去,“你这吴霜首徒,境界天资不错,可心境尚需打磨打磨。”
水君的言外之意十分明显,这点小事都沉不住心性,来日出门天下行走,丢的其实还是吴霜的脸皮。
但身旁武昭却是不明所以,全当是自家师父心疼那把竹椅,手头拽动风箱半点不慢,却是憨厚一笑开口道,“师父莫生气,那竹椅多年来沾染污油铁屑,险些都要盘上一层浆,刷洗都刷洗不净,不如趁这机会,再添置把新椅就是。”
话音落下,水君瞅着自家这位心性通明,还未染尘的徒儿,许是不知如何开口,亦兴许是想起徒儿心性,头疼日后如何教导,当即就将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柳倾突然笑了笑,把衣裳下摆拢到掌心,在那把竹椅上轻轻坐下。
竹刺收拢。
不论是大师兄,还是南公山大师兄,既然小师弟已然去找寻自个儿的机缘,那身为压阵之人的自己,的确需要静心凝神,以备不时之需才对。
理儿很简单,做起来却难。
书生微合双目,竟是自顾开始行气打坐。
一座阵起,又一座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