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高处,台阶落雪,一行脚印,两人坐地。
“想清了?”衣袍平静的白衣吴霜看向自家这位小徒,神情复杂。
“自然要想得清楚,才敢和师父说。”少年额头叫樵夫接连赢过数场雀牌,横七竖八贴满纸条,眼下山风吹拂,还是不忘一一摘下,从容看向眼前虚影。
“经络毁去,未必就不得解,算算时日,距离为师出关其实也耗费不了几月,怎么就不愿再等上一阵。”吴霜叹息,自个儿这位向来极听劝的徒儿,今日一反常态,无论自己这位师父如何规劝,皆不为所动,只是将要去到泊鱼帮谋差事说了许多遍,任凭吴霜佯怒或是宽慰,口风始终不改。
“其实也出于对自身考虑,几番出游,说起来并未遇上登对的敌手,起码剑术一途上,只遇到过白毫山叶门主,强过徒儿许多许多,除他以外,并无多少剑术剑招精妙者。”云仲也不急切,抱着坛酒水缓缓道来,“毕竟是习剑日短,侥幸能同宗师过招,也不过是出于师父剑招高妙,替徒儿垫脚,才堪堪能胜过别人。”
“但依旧是数度遇险,即便当初这身修为尚在,应付的时节也难言轻松,虚丹更是频频抱恙,有两三回险些身死,到那时节才发觉徒儿引以为傲的剑术,其实还嫩得很。此去泊鱼帮,定可遇得许多使剑的高手,见过百家之长短,登堂入室,见己明心,在徒儿所见本就属一桩好事。”
“日后如若不能踏足修行,起码一手难得剑术,也可为人称道几句,好过旁人提起南公山四徒,一无是处狗屁不通。”
云仲说这话时,破天荒没有去看那道虚影两眼,而是独自看向天外长云寡星。
山下稀疏爆竹声响,时而起伏。
“想做就去做,南公山老四的位置,怎会有换人一说,别耽搁了修补经络就是。”
以往凭一张口舌无往不利罕逢敌手的吴霜,这次出言,却是极其干涩。
眼前这从未有得意时辰的少年,耗费足足近乎两载的功夫,练剑入修行,游历多地,相助不空禅师抵住数位四境携手来攻,到年关末尾,竟是再度跌落尘间,纵使水君赋予澜沧水,依旧留有一线契机,可原本苦修来的二境,皆尽失却。
江湖好,谁悲失路人。
吴霜最终还是咬牙允诺,身形电转,逃也似地归去后山,再不见踪迹,于是山巅之上,只坐着一个很寻常的少年,略微失神。
万事迎春,总有还未出冬人。
爆竹起伏声中,云仲突然想起当年尚在学堂中时,曾经听那位先生说过一句话,已记不得是哪位大才所云,只依稀记得说此话时,一向看来有些古板木讷的周先生,难得眉目萧索。
佳节远游,见落潮孤鹜,黛川玉湖,言伴归鸟,诉与飞雪。
台阶下温瑜饮多几杯,四处找寻少年无果,抬头却恰好见着云仲温和神情,近乎是飞身上前,嘟囔两句不丢人,而后居然就如此靠着少年沉沉睡去,轻鼾声响渐起。
山间谁人估计都不晓得,温瑜所说三字有何深意,唯独云仲听闻过后,眉眼以里似乎有什么慢慢柔软下来。
风雪渐急,两人白头。
“当然不丢人,可耽搁旁人年华,又怎么能算是好事。”少年仔仔细细使一方衣衫遮住少女鬓发,“眼见难醒,来年景愿,替你一并许了就是,日后修行,多用几分心思,乱心困志种种人事,不如就此舍去为妙。”旋即小心将温瑜送回屋舍之中,不曾停留。
正堂之中的老樵夫捧起酒坛,分毫也不在意已然醉成烂泥的颜贾清,看向少年风雪之中背影,满头花白。
本该是立身风紧扯碎百万草的宽阔地界,志得意满,上马可跃万里平疆的少年郎,如今却是犹如年华老去,暮气厚重,绕是老汉不属那般伤春悲秋的性情,也不由得叹气出声。
不论如何,天下春归。
闲话二三:最后一句同样也是送与各位,除夕时节,愿各位福禄绵长,宠辱不惊,不忘赤子之心,不坠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