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增乱,西山秀丽难见飞雪。
南漓温潮,向来少有得见落雪的时节,纵是年关时节,也至多不过飘落零星几枚雪花,还不等落地生苍白,就已化为点滴水渗入土中,故身在南漓的百姓,偶然之间得见细微小雪,心底就可舒坦许多。滚滚长云百里压境,虽是瞧来势大,但太冲岭一地,足足熬了六七日,竟是也无半点雪花,只教许多人更多心头烦闷。
若无浮云遮天蔽日,人心念头未有期盼,倒还好些,可如今浮云既来,自是多添欢喜,日日晨起皆窥远山天穹,实指望能得偿所望。
距年关还剩一月有余的时节,太冲岭来了位重伤垂死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翻身下马,好容易迈入岭中断处的道场,已是昏厥。
一位老妪清晨时节迈出楼宇上山采药,却是恰好瞧见这年轻人,费尽浑身力气,才将这年轻人拖回楼中,诊脉数度,才发觉这年轻人负创倒是算不得奇重,可浑身上下经络精气极匮乏,丹田绛府,净是如冬来枯萎花木。
得亏是毒尊道场,其中稀罕药田草木,最是不乏,不消旁人出手,老妪便已耗费一日时辰,自行开出药方,熬罢汤药替那年轻人喂下,一连灌过三五日苦口汤药,才使得后者堪堪醒过,吐尽残余淤血。
“俞婆婆医术手段,如今却是越发得心应手炉火纯青,若无您老在旁操劳,在下这境界怕是要从四境落回三境去。”额前两缕鬓发垂落的年轻人醒转,悠悠一叹。
齐陵关外一战,宇文越通体上下积攒的内气,近乎已是耗费殆尽,更是有多地重伤,虽说那几人之中唯独范无疆境界最为高深,可窦莲的邪门术法与康宗正那柄古怪之极的环首刀,亦是高妙难敌,虽是当日那位年轻僧人出手医治,已然祛除可落病根的重创,但内气经络,最为难补。
老妪才将汤药熬罢,听闻宇文越悠悠开口,神情略微缓和,责怪笑道,“分明已是四境中人,怎的仍如此引人担忧,天底下四境极少,屈指可数,如是连你也负创奇重,老身倒是好奇得很。”
宇文越摇摇头,似乎是不愿再多提及此事,眸光黯淡,低声应道,“眼下内气亏空,负创多处,已属极好收官,如若不是有位二境的小子舍命,恐怕今日前来毒尊前辈道场的,便已是具破烂尸首。”
太冲岭上头近日搭起长台,二十里绫罗流苏漫道,金银两色萦绕,近乎将天际一并映得亮堂,由打南漓境内与上齐齐陵请来许多名角,渐次登台一日三场,戏文袅袅声,如痴如怨缭绕山间。
岭中小亭当中,宇文越擦去满头汗水,躬身行礼,兀自喘息不已。
大病初愈,登岭最难。
“今日不以前后辈论交,但以此间戏友论言,繁复礼数,无需太过在意,落座即可。”亭中人依旧是一身黑衣,倒是与平日黑纱遮面不同,而是以迷蒙内气掩住真容,回头瞧瞧宇文越颇有些狼狈模样,微微点头,“此番托你代为走上一趟,却错估了这齐陵关外中人的决然心思,足足七位四境,且携多件通天物,如此手笔,势在必得。”
“毒尊前辈亦知此事?”宇文越谢过,缓缓坐到一旁,蹙眉问询。
“高低也算五境,手下势力爪牙自然不少,不说其他,仅是那如同墙头草的土楼,每三五日之间,便会抽出人手前来此地送上各方消息,本座又怎会不知。”
“若凭那老和尚的修为,欲要打服那几人,其实本就不算什么难事,佛家法门引功德入体,寄于内气,绕是本座这五境,同他相比亦不过是半斤八两平分秋色,对付几位四境,按说本就算不得一桩难事。”
宇文越神情古怪。
毒尊不曾回头,淡淡言道,“半斤银钱,比之八两足金,贫瘠黄叶,比之满山沉淀稻谷。”
“可依旧是有所遗漏,千算万算亦不曾算到那方钵盂,来历不明,但大抵便是两三百载前那位悟出偏门道法的邪僧所祭练。寻常通天物,如以五境摧动数件方可镇住那老僧,唯独这枚并无什么稀奇之处,甚至并无攻伐手段的钵盂,蛊心惑念,足矣困住那位功参造化的老和尚。”
山间眼下所唱,乃是清平调一曲,原意是女子新嫁,却是正值战时征军,郎君为官府所擒,强行送去边关厮杀,女子哀婉,日日焚香点起明灯,唯愿灯火升空,引人归宅。
戏文当中却是不曾交代,女子是否盼得郎君归家,只念到末尾一句痴痴怨怨,早得青丝白首,日日泣血,月月难消。
哀转久绝。
亭中黑袍之人听罢最末一句,才回头继续道来,“不过既是那位老僧为钵盂所制,谁人还可抵那七人携手攻伐之威?那不求寺而来的僧人,若是不曾猜错,乃是凭借功德佛法精深苦苦支撑,全然不可取胜,更莫说全身而退。”
宇文越犹豫许久,迟迟不愿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