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本来作势要走,但听得脑后柳倾这番话,却是停下脚步,半晌才开口诘问,“先生此话,小女子倒是有些听得糊涂,此刻已是夜半子时,我并未结亲,何来的两人之说。”不论是在民间还是官宦家中,这等以旧物燃灯,唤来死者魂魄的手段,皆是为人所恶,被说成是蛊巫手段,一来有伤天和,二来本就是属极稀奇的说法,并无人尝试,而欲要尝试的,都是被周遭人唾弃。
“在下既然是通晓占算之人,自然不会信口开河,”柳倾知晓女子心中忌惮,故而言辞语调也并未生出变化,和气道“上古时候有典,说是以能燃旧物拌于烛火当中,望日点起,能见前尘旧事,心念故人,但碍于阴阳阻隔,唯能见影,不可听言,姑娘如若是想凭此寻出长姊死因,怕是无异于水中捞月。”
“在下猜测,姑娘也不愿叫亡故魂魄徘徊世间,久不得安生。”
说罢此话,书生便止住口舌,静静站在门外等候,神情平和。见过许多世间痴情感念者,自然心中有数,因此也并不觉急切,安然等候在原处,等那女子开门。若非是有大恨未报,再者念想难消,念念不忘,则是必有响动。
院中女子足足停步几十息,向屋里灯火看过一眼,见那灯后瑟缩到墙角的女子杂乱发髻,险些将双唇咬出血水。
云仲随自家师兄进屋时候,仍旧是心头跳突,毕竟是只在话本当中闻听过孤魂野鬼择人而噬,且能勾旁人魂魄,心下惴惴,还没踏入屋中前,便悄声道,“师兄啊,既是蒙冤而死,恐怕便是恶鬼,如此涉险,咱当真能自保?”
柳倾话语稍稍冷下了些,“倘若真是有害人的能耐,那些犯下罪过的,还能活到如今不成。你所避之不及的冤魂鬼魄,却是旁人常念常忆的手足亲眷,这等话,莫要再说。”
头前女子正将屋门推开,听闻这话,泪水却如断线走珠。
书生迈入屋中,一阵皱眉。
隔着灯火,那墙角瑟缩的魂魄,浑身战栗不已,似是极怕生人,但只瞧见女子张口言语,听不着半点声响。思索片刻,书生捏指,凝出道阵法来,将云仲与自个儿笼入阵中,旋即冲女子道,“姑娘长姊留下的这道魂魄,大概已是极弱,受不得阳气临近,怕是下月望日前,便会消散于世间,再不得出,若是要查明此事,需得尽快些。”
柳倾并未掩饰阵法,于是整座屋舍当中,阵法晶莹表象,皆尽浮现而出,令那双眼仍旧挂有泪痕的女子失神不已。
“先生难不成是仙家中人?”女子本就聪慧,转念一想,便揣测出大概,看向柳倾时,惊骇当中,更是多出一抹欣喜。
书生点头,“南公山柳倾,好管闲事,先前收八百两银,窥探闺房,种种不敬,还望姑娘海涵。”
女子平复许久,又看过一眼角落中那道魂魄,便要拜下,却是被柳倾一指点出,双膝始终未能及地,颤声道,“家姊之事,还请仙人做主,莫说是八百两,即便再多收些凡俗银钱,小女子也可舍得。”
柳倾报以一笑,“我要这八百两银作甚,说到底,这八百两还是给姑娘的安心钱,一来一去,虽说事还未解,但总归安心便是福分,起码姑娘长姊魂魄若有知,也不愿瞧着自家小妹终日如此。我虽未曾做过买卖,但这八百两银,姑娘自己同自己买份安心,划算得很。”
薛鱼玑从未见过仙家,虽说亦听闻过仙家传言,可着实未曾想到这两位仙家山门中来人,竟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不由得一阵愣神。
“至于我二人是否通晓卦术,却是我自行妄语,有违本意,”柳倾不去多言银钱事,而是又看向角落中那道浑身伤痕如新的魂魄,缓缓道,“不知薛姑娘是否想过,即便寻到一位通晓阴阳八卦的大家,算出自家长姐死因,又能如何,既是官家都无胆魄做主,凭姑娘手段,这仇又该如何解。”
薛鱼玑咬住双唇,默不作声。
“多日奔走,虽说姑娘擅制锦,怕是也维持不得多少家底,江湖上不乏身手可媲疾风,能于半路截杀大员的高手,但岂又是几百两便能请来的,何况虽在颐章境内,西郡最乱,然毕竟是首府,想凭这等手段讨来公道,难上加难。”不动声色,柳倾便已将薛鱼玑多日以来的心思尽数道出,而后全盘否去。
“可除却这等法子,还能如何。”薛鱼玑咬紧已然血红的双唇,“郡守尚难见,上书皇城状告申冤,更是无望,这条路行不通,我便只得想出这等法子。”
“说来其实也没错,”柳倾自行坐下,捏指令灯火平复,清朗念道,“从前有人说,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倒不如以德报怨,天下则安。我家师父不以为然,将说话那人骂到一文不值,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难不成旁人砍自个儿一剑,还要伸出头去,再让人砍上一刀?”
“本不该做越俎代庖之事,但官家贵人当中既然有蚀虫,此事,我南公山便出手管上一管。”
书生一袭青衣,书卷气甚浓,但言语却是极强硬,说罢过后,冲云仲笑道,“小师弟,此事若换成师父做,应是如何?”
少年想想,随后咧嘴笑道,“只怕如今西郡首府,已然被师父翻了一圈,码出道珍珠翡翠三元的阵势。”
书生乐呵,不过还是起身拧了拧少年鼻头,“以后少打雀牌,好的不学,偏偏要学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