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的十月份。炎维诺和炎维彤与刚从乌鲁木齐回乡的两个表弟及其个人家属,帮外公外婆收玉米。说是帮外公外婆收玉米,倒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自己。往年外公外婆都会种一些大豆和芝麻,来年收获的大豆做成豆油,芝麻做成香油,然后分给自己的孩子们。
随着外公外婆年老体弱、步履维艰。晚辈们不能眼巴巴的坐视不管。发起这次倡议的是炎维诺的小舅,他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往年即使有一些人情世故,也只是口头上找一些其他回不去的托辞,打发罢了。此次,他诱使晚辈们加入掰玉米的行列。作为外婆的儿子,他有绝对敬老的义务,事先他说好了外甥们一旦回去,他就会身体力行,但这次他没有回来,反倒是没有义务只有责任的外孙们,积极参与了此次活动。在大舅楼房南面那块地里,几位表弟对小舅各抒己见,别置一喙,对小舅的看法百喙如一。炎维诺和几个表弟蜷缩着身体,循序渐进、钝刀慢剐的边聊边议论着,外公则是大而化之的走到了最前面。外公听得见几个人所议论的事情,不置可否的加以制止。
“都别说了。都是一斑远一斑近,马上说多了都不好看。”
外公侃然正色道。
瞬间二表弟啼笑皆非。
“好了,不说他了。”
外婆的话语含意未申,就把话收了回去。
收完了大舅楼房南面的一块呈锥形的一块地后,已近杖朝之年的外公就开着带车斗的四轮拖拉机,载着炎维彤和外婆,先去了凤庄西南角坝子南的玉米地头。炎维诺在拖拉机的后面,骑着电动三轮车缓缓地前行。
几个表亲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大表弟苏逢凯从他媳妇的内弟那里叫来一辆联合收割机。炎维诺、炎维彤与河边正在翻红芋秧的外婆,等候着收割机从东边那条土路开进来。由于凤庄南河的那座桥正在重修,阻隔了前往这里的捷径,收割机只好绕过王桥,从老远的一条水泥路曲折迂回到这里。
外公骑着电动三轮车与苏逢凯一起,去为驾驶收割机的内弟引路,外公顺便交代了苏逢凯一些其他事情。
他们约莫去了一个钟头了。炎维诺站在两侧长满玉米的草路上,向东望。这条路之前被人挖过,留下了断壁残垣,只有向来的方向那边多走一段距离,才能稍微看得见路上的情况。残垣的西边,一块玉米地里,突然传出粗放的声音。
“你玉米掰多少了?”
这个古稀老人,伴着哗哗作响的玉米叶子声与河边拿着镰刀铲草的外婆对话。
“还有一亩二分地没有掰完。”
话音未落,外婆掩盖不住脸上的欣慰。急忙借着话语,赞不绝口的说:
“几个外甥和外甥女从外地回来给我们帮忙,这几块地卖的庄稼,都不够他们来回的油钱。”
外婆以激动的口吻,刻意强调了一下:
“两个外孙拖家带口的从几千里路赶回来,他们说咱们年纪大了,怕累坏了,都回来给我们帮忙,叫我们明年别种地了。这回怎么说也不能再种地了。”
外婆熟悉的谈话声,萦绕在炎维诺的心头。这一切仿佛都像暮鼓晨钟似的。一个老人的声音在这个秋季里,有些气若声嘶。炎维诺感慨万千,只觉得人生如风灯,晚年总该及时行乐。他莫名涌上心头的另一种感觉,是这些随着年龄变化,黄发垂髫的复杂亲情,是否也会渐渐形同陌路,到那时,身未动,而心却已远。炎维诺的几个表弟如今都是有妇之夫,孩子最大的也有六七岁。炎维诺那些对于婚姻一成不变的观点,也由于这些复杂思绪的开解,摇摇欲坠。炎维诺魂不守舍的盯住河边那些随风摇曳的芦苇,无端的遐想。可能是被掰玉米的老人的呼喊声惊扰了,也可能是自己感觉到自己漫不经心的够久了,炎维诺那颗被情绪控制的心灵,许久才从那条河面上泛起的水浪那里游回。
老人像是与外婆谈论了很长时间,炎维诺也记不清她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闲聊的了。
“你这外孙、外孙女比自己的孙子还管用呢!你这没有白疼。”
外婆低声的叹了口气,讥讽道:
“唉——两个孙子没有一个懂事的,平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老人边掰玉米边往前方的墒沟慢慢的移动着双腿,玉米叶子被身子摩擦的声音,盖住了外婆的声音。渐渐地,老人和另一个一同劳作的女人掰玉米棒子的动作,随着距离的拉远,越来越轻微。
眼看迟迟不见收割机的踪迹,也听不见一丝半点发动机的响声。炎维诺打算走过高坡看一下,就在炎维彤正打算前去一探究竟时,外婆嘱咐他前去凤庄正在重修的桥南头,瞅一瞅电动三轮车座位下的那五百块油钱。毕竟是亲戚,也不好意识拿钱,这几百块钱就当作给他们加油了。按惯常来说,一亩地五六十块钱算是毫发不爽,但外婆非但没有锱铢必较,反而豁达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