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梁嘉鳗好像一直就是很丧的人,喜欢着很丧的东西。他听的歌,我画的画,是全家都无法接受的事。
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我妈看我喜欢还给我报过班,结果我又不乐意认真学,我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埋头瞎画。
小时候我还会把作品拿给我妈和霍敬承看,我妈总问我:“为什么你画的人表情都这么冷漠?跟有仇似得。”
我说我觉得这样酷。
有一次霍敬承也在,他看了一眼我的画,没什么表情地说:“你给爸爸画个开心的人行不行?”
我说不清他当时是一种什么语气,给我的感觉是近乎命令,带着一种隐忍的怒气。总之以我对霍敬承的畏惧,他一说我立马战战兢兢地去画了,结果拿着画笔坐到课桌前,我忽然发现我不会画笑的表情。怎么画都很假,反而显得更阴森了。
后来离开霍敬承我就更不画笑脸了,我画眼里流血的戏子,画头戴凤钗的女鬼,画骷髅,画死神,画吸血鬼,一路脱缰野马似得放飞自我。
后来那些夹在画板里的大作被我妈翻了出来,我妈拿去给霍敬承看,半开玩笑半嫌弃地说:“你看看你闺女画的这些东西。”
结果霍敬承表情一下变了,举着那叠画冷着脸来问我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画这些吓人的东西?
我说不为什么,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了。
他指了指我说:“以后少跟着你哥看那些乌七八糟的电影!我看你现在心里都有点儿变态了!人家孩子都画点什么花花草草挺阳光的东西,不管画得好不好起码人看了能有个好心情。你看看你他妈画的这都是什么玩意?看了让人心里都不舒服。老子花钱让你学画画你就学回来这点不人不鬼的东西?”
当时我心里第一反应是:我没让你看。
第二反应是:霍敬承要抽疯,得撤。
第二反应是求生本能,胜过第一反应产生的那点儿口舌之争,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回到房间继续埋头看书,就是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
巧的是那段时间梁嘉鳗喜欢上了重金属,喜欢玛丽莲曼森,喜欢瑞克格内斯特,那个浑身纹身满了骷髅的僵尸男孩。很奇怪,尽管梁嘉鳗也看不上我的画,我也欣赏不来他听的歌,但我就是视他为救赎。
全世界只有你奇怪的你就是个怪物,但有人跟你一样奇怪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好像你们是一个理所应当的客观存在的种群。
无论是小学时一起瘫在索尼厅昼夜不歇的颓靡,还是瘫在小卧室的床上一张接一张地看碟,那种一起腐朽的氛围让我们在彼此身边时觉得格外安心。腐烂下去吧,当个讨人厌的废物也没关系,反这个人会陪你。打游戏吧,虽然不想动弹,但也不敢停下,因为一停下就会被空虚淹死。
后来我有时候会做梦。梦到小时候,自己以第三人的视角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看两个小孩儿面无表情地打游戏,面无表情的看热血动漫和电影,像两台没有感情的造粪机器。
我和梁嘉鳗经常以“造粪的机器”自居,一是因为那时我们怎么吃都不胖,二是我们除了吃饭拉屎干不出什么有贡献的事。
我们走在非主流大军的前沿,忙着在无人能懂的颓废和忧伤中当一块废铁。
小学还没毕业,我们不约而同地学会了抽烟。有段时间我经常跟朋友开玩笑说自己小学就戒烟了,其实不完全是吹牛逼。唉,毕竟没戒。
那天舅妈从姥姥家离开后姥姥姥爷也都睡了,我和梁嘉鳗待在原本属于他,眼下被我占领的小卧室,锁上门,他坐在床上挺自然地点了根烟。
我说给我一根。
他看了我一眼说:“会么?”
我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