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运刚开出士林,雨就下下来。一下子非常大,扑在疾驶的捷运,玻璃窗上水迹斑驳,看出去的风景漫天模糊,整个城市灰雾雾,黏答答,像是陷在一团庞大无声的窒息里。车厢内的空气也有些窒息。格外安静。在这里的每个人彷佛有志一同没了表情,近乎呆滞地看着这阵滂沱的大雨。我没有带伞。捷运从地下开上来,还有yAn光,隔着窗户都觉得热。我望着外面的雨势,犹豫要不要买把伞。虽然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大背包,但是要去的地方需要走上一段路。我记得出站後在对面马路有个卖雨具的摊贩。如果它还在,就去买,最多淋Sh一会儿。
後来没有买,列车开过两站,雨就停了。到了石牌,我背着背包下车,随着人群往外一路出去。我匆匆穿过马路。这一条大的十字路口,无数的人,无数的车,四面八方鸣着喇叭声,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积水,车开过去,刷刷地飞溅起来。过道上也都是人,远远望去,高的楼,长的街,再宽广还是拥挤。什麽都是熟悉,又不熟悉。离开又回来,只有短短几年,却好像过了几辈子,简直不认得台北。
我找地址找了一会儿,从附近夜市的马路进去。在外围的地方,白天也有人出来摆摊,少少的人,又里面越冷清,下过雨後,看上去就有点萧索。这样大的一条马路,空荡荡,静晃晃的,不像在市区。走到底转弯,总算看见门牌。一幅挂在墙边的长条招牌,长岳出版社。
夹在两间闭门的商店中间有个窄小的楼梯。我走上去,直接就是入口,门没有关,房间里开着广播,还有个男人在大声说话。我探头进去,里面摆了几张办公桌椅,相互之间没有隔板,桌上堆满了东西,一些纸,书本与杂志,两三部的电脑。一面墙壁挂着白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还有人,男nV都有,全都埋头做事。在右边还有个关了门的房间,门上有块小玻璃,挂着百叶窗,看不见里面。这里开着空调,气味却不好,十分闷。靠外的一排窗户紧闭,大概之前下雨关了。
说话的男人原来在打电话。人有点胖,斜坐在一张椅子上,PGU一歪一扭,椅子也跟着转圈。他连椅子一同转了过来,看见了我,一顿。我连忙朝他点头,他按住话筒,嚷起来:「你是谁?来g什麽?」
其他人就抬起了头,往我这边看来。其中一个长头发的nV人立刻起身,不等我开口,她两三步过来了,口吻激动:「你来了!」
我看着她,蔡韶笙,我的大学学姐。她就坐在距离我不远的位子上,刚刚我竟没有瞧出来。我开口:「学姐。」
蔡韶笙一笑,拍拍我的肩膀。力道有点重。她把我带进去,介绍:「各位,这是我大学学弟,赵雪,以後就在这里帮忙。」
所有人都看着我。一双双眼睛,种种思想。我自己觉得不该没表情,微扯了一下嘴角,点了个头。他们也点了头。蔡韶笙告诉我他们都是谁,他们欢迎了几声,就回去做他们的事。蔡韶笙带我到处看看。她打开右边的房间门,里头有沙发茶几,墙角放着一部饮水机,不大的会客室。
蔡韶笙道:「把背包放下来吧,吃过没有?」
我放了背包,看看她道:「学姐,我……」
蔡韶笙道:「我倒是还没吃饭,走吧,我们去吃。」她轻推了我一把,带着我往外走出去。她从她的位子拿了钱包手机,向其他人道:「我出去一下,有事打我的手机。」
没人回答。蔡韶笙似乎也不以为意,她大步在前,我跟上去,又顿了一顿,回头一瞥,房里的人依然埋头做事。
前面蔡韶笙催促,我掉了头。蔡韶笙带我到附近骑楼下的面摊,摊子不大,已过了中午,这时候没有客人。一个妇人蹲坐在外头洗碗,大概是老板娘,见我们进来,她起身慢吞吞地拿抹布擦乾了手。蔡韶笙要了两碗汤面,一大一小,又叫小菜。她走到柱子旁一张位子坐下。她没有招呼我。出门後,她便突然这样冷淡起来,完全没有先前看见我的高兴。我默默地走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汤面来了,还有菜,蔡韶笙把大的那碗面挪到我面前,从旁边筒子取出筷子汤匙,一并递给我。蔡韶笙道:「吃吧。」
这声气温和,与我记忆中的一点也没有不同,我心中顿时酸涩。
蔡韶笙是我大学的直系学姐,大我一岁,在学校她就待我亲切,处处照顾,把我的困难当成她自己的事。她真是把我当作弟弟那样Ai护。我自己就有个姐姐,她远b我的亲姐姐更像个姐姐,做得更多。我接过筷子汤匙,低头看着碗中的面条,那热气扑鼻,夹着香味。我忍不住吞口水。真是非常饿了,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一顿,这样一碗汤面对现在的我也有点奢侈。我夹起面条,大口吃起来。
蔡韶笙没有说话,似乎她便看着我吃东西。我很快吃完了,小菜也吃了七八分,才注意到她几乎没有动筷子。我对上她的目光,一顿,脸上发热。我放下筷子,她开口:「还有菜。」
我目光低垂:「吃饱了。」
蔡韶笙道:「你看起来好像有好几天没有吃饭。」
我顿了一顿,道:「有吃饭的。」
蔡韶笙又道:「你瘦了很多。」
我抬起眼睛。对着她,心里忍不住涌出许多话,然而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只有沉默。她的神情看上去还是好像前面那种冷淡的样子。我知道,这次见面,不会只有久别重逢的高兴,她一定会发脾气。谁都会生气,像我这样对家人对朋友不告而别,多年毫无音讯,现在又厚着脸皮求援。
相对良久,还是蔡韶笙先说话:「我接到电话,真的吓一跳。你打的还是出版社的电话。多亏你记得,幸好我也没换。为什麽不直接打我的手机?你不会忘了吧?」
我开口:「手机掉了,号码都找不回来了。出版社的电话,我打查号台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