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瑶朝孔长乐走近了几步，她步行缓慢，瘦小的身板挺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因为粘着污渍而令人不能清楚辨识，手里还拿着一根刚从季六腿上拔出来准备下到别处的粗针。总体来说她现在的模样跟行动绝对会让人心生畏惧，可孔长乐愣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她们两个就这样隔着四五步远的距离沉默对视，无声地端量揣测在她们彼此的心中都掀起不亚于席卷天地的巨浪，也是在这一刻，她们那从未有过害人念头的心因机缘巧合碰撞到了一起。
在别人要你死而你却非要活着的前提下人怎么可能还保持本心？用言语劝阻吗？还是跪求哭泣就能有用？如果要始终天真，那便该老老实实听令去死，既然想了反抗，那必是要鱼死网破。
孔长乐震惊于面前楚云瑶带给她的全新冲击，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从她瘦弱的体内宣泄而出的戾气，那是她打定了主意要复仇的决绝，也是她在用行动告诉她，她曾说过的每一句妄想都将是她穷其一生也要抵达的目标。
“他在长街外形迹鬼祟。”楚云瑶望着孔长乐的眼睛，声音刻板道。
即便聪敏过人，可孔长乐的身后仍有一堆需要顾虑的人、事、物，她不比楚云瑶的毅然决然，她还有爹娘，外租、兄妹……所以她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做一枚合格的棋子吗？她禁不住想，如果自己与她站在对立面，最后能够获胜的是谁？是她的不畏强权拼死一搏，还是她的背靠大树心盲眼盲？
她想不出答案。尤其是在楚云瑶那双直直投放过来的深邃视线下，她最想做的是竟是喂饱她，然后看她如何在这满是荆棘的路途中逆行。她最近怕也是用脑过度，奇奇怪怪地心思扰得她神智都快不清，不过就是猜测了些上位者的行动目的就以为自己超脱事外，岂不知戏中人迷，事在人为。
“饿了吗？”孔长乐在此时出了声且说了不相干的，这就意味着她放弃讨问真相并选择听信楚云瑶。至于她身后那个被折磨了半天又不知名不知长相的尚书府小厮，既举止可疑那按照规矩打死也不为过。
楚云瑶听见孔长乐的问话刹那间神情动容，她都做好被她训斥指责的准备，也下好与她分道扬镳再无瓜葛的决心了。
“想你是饿了，我就带了些点心过来，嫌重便放在亭子那儿。”孔长乐彻底无视了楚云瑶身后的季六，“明日我就要回府了，你……凡事小心些，太急太躁皆易误事，还好这次是我府上的闹不出动静，若换了别的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怔在原地，此时才让人看出些许无助的小女孩抿住了嘴唇，些微泛红的眼眶极力瞠着，没让里面漾出的水痕凝结成珠。
孔长乐朝她走近了，一指头戳向她沾了一层污渍的脑门，嗔怪道，“现在知道后怕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重，那么大一个人但凡有防备吃亏的就是你，到时再后悔哪里来得及？真当那满心害人的东西个个都是吃素的不成？”
“谁让他獐头鼠目的在院外窥探？我一想到姐姐……又想到……”楚云瑶隐去话中关键，只抬着一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脸继续倔强道，“我认得他身上所穿的服饰，他既不敢敲门唤人又时刻留意宅里人员进出显然不是按章程来办事的，若他被人收买意图对姐姐不利，哪里容得他再回去报信。”
躺在地上硬是一点儿声音不出的季六早被楚云瑶折磨得筋肉颤抖耳鸣眼花，一口牙都快生生咬碎，哪怕她已经停止施暴，那蔓延到他全身脉络的痛苦也没有立刻消退，而是缓慢又残忍地抓挠着，在他全身的骨头上剐出被刀刃剌过的痕迹。
漂泊的意识在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削魂苦痛中终于重新爬回他的灵窍，他努力去听她们的对话，即使其中好些字句含糊地让他听不清，可当他听见那柔和的嗓音道出‘我府上’三个字时心脏当即突兀一震。
“你我能猜透想清的事情，别人只会比我们想得更加透彻，一次两次可以侥幸，难道还能保证三次四次都如此幸运吗？”孔长乐叹气沉声道，“若他真被人收买，你知他背后势力是谁？又怎知他们不在探子背后另设奸细——”
“……长、长小姐？”嘶哑到有些难听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孔长乐的声音。楚云瑶眼神一敛，快速扭头侧耳辨了一下，随即跟对面的孔长乐对望一眼再一起看向季六方向。
“你问出了什么？”孔长乐用小到就连楚云瑶都要尽力去听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
楚云瑶摇摇头，用同样小的声音答道，“他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孔长乐眉头颦起，稍微想了想后便越过楚云瑶朝季六走去。作为吏部尚书家的优秀贵女，不论是‘知人善用’、‘刚柔并济’还是‘杀伐果断’都是经过多方调教而刻进骨子里的必修生存法则，楚云瑶既然已经下了手，于情于理她都撇不开关系，更何况他已经被折磨得直打哆嗦还不肯开口，若说这里头没点儿什么，她也是没法信了。
尚书府中仆从婢女众多，她又深居内院自是不可能个个认全，他还是个穿着最下等仆役服饰的……孔长乐沉下脸色，伸手一把掀了他头上的黑布罩子。
现在太阳已经西沉，光线尤为温暖，照在季六那张汗津津惨白的脸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软，模样看着倒不似一般的粗使下人，属实清俊好看的很。
府里有这样的人？孔长乐脑中闪过疑问却并未往深处探索，因为那并不重要。她又移动视线从他的头慢慢看到脚，着重瞧了瞧他大腿外侧的粗针并不置可否的静默了一会儿。
季六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距离他这样近，顷刻间便连疼痛都仿佛觉不出来了。她只是那样站着就足以笼罩他的整个世界，而更令他激动的，是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看他。
“你是府里的仆役？”孔长乐再把眼神递到他的脸上，神情倨傲冷淡，“你在我外租宅外徘徊是有何要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