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翊收住了呼吸,他刚刚才想要看见她的笑,转过神来就被那昙花一现的美好擒住视线,可很快,随着那抹笑颜快速淡去他的心便似被一股神迷的力量死死捏住,拖着他,压着他,去看那笑容背后遮掩的百念皆灰。
“大人,你将她押入刑部重审一定能查明真相,属下是冤枉的……”赵二将头磕到地上,知道只是这样并不足以引起顾景瑜的重视,便全然不顾后果的拼命发挥属于他的小聪明,“像她这样的贱骨头,不受刑是决计不肯说出真话的。大人您是最了解的,这些骚蹄子看见男人就只会发情,她是勾引不到几位大人才将目标盯准了属下……不信的话,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那狐媚的脸,那一时缺了男人就不行的淫荡身子,就是在大人面前哭哭啼啼的装可怜,好求得到大人的恻隐吗?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大人也可以把她教给属下,属下保证,保证一定会从她的嘴里问出真话!”
这一通胡编乱造一下得罪了好几个人。既涵盖了顾景瑜擅用刑,又把先头就跟楚云瑶有过接触的路驰逸、余天翊拖到水边沾湿了鞋,还把姜婆等一干人列入‘被骗’的行列,而只有他赵二清醒聪慧能辨是非。
“与他人无关。”楚云瑶忽然出声,那平淡无波的音调不似刚才为自己辩解时的据理自持,它变得疏离,变得情绪全无,“尚书大人想要什么结果直说便是,民妇虽然微贱,但还不至于不通晓事理。这场闹剧不过是为了‘怀璧其罪’造势……何苦要这般的劳师动众,直接寻了由头将民妇下罪就是了。”
天际微亮的晨光将空气中的冷意又添上了两度。原本就晓得世道不堪的女人轻轻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心,她已经不想再费心劳力的去抓取那原就不曾属于过她的光明了,实在是……太累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朱家已没有一个人在,说的好听是她有幸获救,可这何常不是她又一次的被人丢下?
这偌大的天地间,容得下千千万万的苟且、险恶,却唯独容不下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她就只想要一处能够安身的瓦檐,一张能安心入睡的窄床,至多一餐温饱,一年四季,是她贪心不足过于奢望了。
“‘朱家灭门,你我都知这其中事有蹊跷’,”话音落下,楚云瑶慢慢转头看向赵二,“在听见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什么样的人胆敢在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少卿的眼皮子地下同我说这番意义不明的话,又为的是什么?你还说,我很危险,你是来帮我的……”
赵二被她直视的眼神盯得后背发麻。长相漂亮的人都自带一种寻常人所不能了解的魄力,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不说只凭注视,也会让人莫名升怯,更何况是那心虚之人。
“我、我、我何时说、过?你不要、含血喷人……”赵二眼神飘忽,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楚云瑶看他是不是对他别具深意了,“是你看我落单,私下巧言令色……我、也是我意志不坚才、才不慎落入你设好的陷阱。”
楚云瑶又定定看了他片刻,然后默默收回视线落于地面,接着俯首磕头,不做任何争辩道,“民妇才疏学浅,粗鄙无德,刚才心绪不稳话有得罪还望大人宽恕。事已至此民妇已无话可说,单凭大人发落。只一样……民妇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在朱家一案上胡言乱语,大人……见谅……”
只要她还活着就绝不会背信弃义,也绝不会任由他们诋毁污造。但换言之,只要她死了,那就随他们怎样编排栽赃,她绝无二话。
她在求死。
余天翊拧眉咬牙,他早该料到她还没有彻底放弃自戕的念头,可这又要怪谁?她已被他们不管不问逼迫至此,对她而言,有效的反抗除了以命相抵哪还有别的出路?
姜婆早就看不下去了,即便知道这其中少不了路少卿跟顾尚书联合做扣,可逼着一个才重拾希望打算尽力活下去的人再入坑底,不伸手拉一把也就算了,还要往她的身上砸石头,他们没想过这其中失掉的信任需要用掉多少的时间来修复。也许,在他们认为的大义真理面前区区一个女子根本不值得,可对于这名女子来说,属于她的世界已然分崩离析,那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抹平不算的。
顾景瑜知道接下来再耗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赵二的愚蠢显而易见,可楚氏的应变与对答让他对她也有了更确切的认识,还有她骨子里的决绝跟坦荡,那样不容他人动摇的信念,在一般人的身上都很难见到。
他是知刑擅用的人,仅仅只通过眼神他就能看出这个人需要用多重的刑才能吐出真话,可她的眼神里不存在那一层界限,这就意味着她的内心足够坚决。当然,这亦有可能是她不见棺材不落泪,毕竟有些疼痛超越了人体认知。
“已经坐了半个多时辰了,不如路大人、余大人同我一起去三院沏杯茶歇歇,这里就交由周侍郎收尾处理?”顾景瑜伸手弹了弹衣裳下摆上莫须有的灰尘,接着更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闲话道,“这天都微亮了,昨日竟忘了安排今晨由谁负责做饭,也不知这洛央有何知名的小食,两位大人可有推荐?”
“推荐不敢当,不瞒顾大人说,下官早来这些时日这洛央城里还哪都没去过呢。倒是余院使细心昨日提醒了下官城郊偏远不便,需早早安排今日的食水用度,看这时辰,距离送饭时间也快到了。”路驰逸拱手继续道,“这里还有劳周侍郎费心,本官这边会将张辰与姜婆留下协助,你有何问题只管差遣他们便是。”
“路大人客气。”周平还礼。
张辰跟姜婆朝周平行礼。
余天翊在走之前留了一张字条给张辰,然后又附耳跟他交代了一些细节。等他们一行三人信步离开,屋中的气氛随之一变。
楚云瑶因为已经把话说完自是一副不惧不畏的样子,可赵二胆气不足,他不知道顾景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审问,他以为自己就算并不无辜,可跟楚云瑶的所作所为比起来那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只是,当一项项对他不利的证据摆上台面,当一个个不容分说的质问成为刀刃,他才终于明白,当他选择将自己内心里的卑劣付诸于行动时,他便一脚踩空落入深渊,再不能脱身善终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读书族小说网;https://kpc.lantingge.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