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从那一天开始和班上的同学有了除必要以外的接触,主要是问他们有没有不想做的作业。幼儿园的作业不算太多,江游只替他们写抄写作业,晚上伪装入睡之后再打开小台灯坐在桌子前,握着铅笔仔仔细细看前面的笔迹,然后尽力模仿。所幸小孩子的字大多歪歪扭扭,并不太难,江游写完作业就把今天的收入记下来,再把在学校里展开理平压进书里压得平平整整的几块钱收进存钱的小盒子里。
江瑷出生之后,江游去超市把自己看了很久才选定的一款最贵的奶粉买回来,他慢吞吞地走在老旧的柏油路上,怕把那两个死沉死沉的罐子给摔了。
太阳把路面晒得发烫,透过薄薄的鞋底炙烤着人,但还没有把人的心情烤干,他一手抱着一大罐奶粉顶开病房半掩着的门时嘴角还带着笑,又很克制地压了压,朝一脸惊讶的江父江母镇定道:“给妹妹喝的。”
其后许多年,哪怕苏苒极力反对,江喻平语重心长,江游也没有停止自己这种行为,他还解释道:“我说过的,我喜欢妹妹,我也想对她好。”
就本来目的而言,他一直很明白自己的心虚。
尽管江喻平旁敲侧击问过他想法,也多次试图给他喂定心丸,但他还是努力想把江瑷应该有的那部分东西还给她。对他来说,占得越少一点,失去所有的可能性也就越低,这样也许等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也还有资格说一句挽留。
所幸江瑷是个那样可爱的小姑娘,黏人却不腻人,他经常在放学路上给江瑷买一个娃娃头,跟在她身后提着她的小书包,又时不时按一下她肩膀让她别跑太快摔了跤,冬天就换成烤红薯,小姑娘吃得一张脸沾了灰,他便及时递一张纸巾过去。
有一回江瑷左手被一袋子鸡蛋糕占着,右手又握着红薯腾不出空来,便乖乖巧巧地仰着脸叫他:“哥哥。”
江游犹豫一会儿,动作很轻地给她擦脸。
他有私心,江瑷却是一心把他当亲哥哥。
夕阳的余光烧得他手心滚烫,他垂下眼又接过江瑷手里的蛋糕,让她能够专心致志应付红薯。
他读高中之后,除了学费便不再向江家要钱了,夫妇二人塞给他的钱都如之前一般存起来给江瑷添置东西,平时花销全靠奖学金和下晚课之后翻墙出校门打工。
尽管长大之后不再有幼时的恐惧,但对江家一家人好已经成了个不计根由的习惯,江游也就随波逐流将这个习惯继续下去。在大学赚得更多时更是每个月往家里打钱,总归他对现有的生活已然满意,也就不介意有一点是一点,把自己像牙膏一般挤得干干净净,仿佛只有这样才会安心下来。
然而严起的表情明显不是这么回事,尽管江游只是一边玩着他短得扎人的鬓发一边用三言两语讲了些从前的事,他也半天没搭腔,好像连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江游伸手去揪他的脸,让他被迫提起嘴角:“怎么?”
他反手抓住江游的手腕,没有要对江游的过去发表什么意见的意思,只是配合着笑了笑:“我想看你的书,就那本童话。”
“我上哪儿给你找去。”江游任他抓去自己的手腕,拨弄着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绳玩。
“你没带?”严起有些惊讶,他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江游会一直带着。
“在宿舍。”
“那回去拿呀。”
江游眯了眯眼睛,没好气地用手背拍了他的脸一下:“你看看这是能回去宿舍的时候吗?”
严起这才想起这会儿恐怕狗都歇了,他腆着脸往江游手背上蹭:“那明天,反正我得看。”
“嗯。”江游答应下来,又晃晃手腕,“松开收拾下,找个宾馆。”
严起怪不好意思的:“宾馆你能睡着么。”
“不太能,”还剩最后一罐酒,铝罐上有着余冰,江游瞥他一眼,捡起罐子往他脸上贴,同时道,“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