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辇乘中,王琅忍不住开口:“王后,您真的考虑好了?”
“我的考虑与你的考虑,不是一个考虑。”姬昔伊坐得端庄,“你知道,王上现在最缺什么吗?”
“不知。”
“他缺信赖之人,也缺杀敌之策。”姬昔伊的眼里澄澈空明,“我们眼下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如果不能发挥我们最大的价值,那么迟早会被他人取代。他现在喜爱的是我的容颜,年轻的身体,并非是喜爱我,而你们,同我是一条船上的。我们要想活得好好的,不出纰漏,站稳脚跟,那么务必取得大王的全权信任。”
“也就是说,这不是给大——”王琅才反应过来,却被姬昔伊打断:“这是为另一人准备的。”
“她的儿子。”王紫睁开原本微阖的眼睛,轻轻道。
没错,这独药是给长安君准备的。早在听到韩夫人说她会制药的一刹那,姬昔伊就有了这样的打算。
就如她迟迟没有完成那封寄往楚国的密信,总是写了烧,烧完写,写了再烧一般,她一直在思忖自己全身而退之策。现在她在这个国度恐已有了身孕,不得不考虑更多。她在嬴政上朝后也会在没人的空当儿拿出象征她身份的玉佩轻轻摩挲,但最后总是默默放了回去。
还不是时候。现在留下嬴政一命,等她儿子出生了,她地位稳固了,朝臣被拉拢差不多了,再除掉他,鸠占鹊巢,不过如是。要想嬴政从给自己打工的变成给她和她儿子打工的,她现在务必隐忍,而且要跟嬴政至少是表面上的关系非常好。
不过,那时对嬴政用的就不能是独了,而是独品,或是说,丹药。历史上,嬴政是因为服用丹药过量最终暴毙的。她不打算改变历史原本写出的结果,只想将这结果,提早些年完成。
“你……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就瞒着我?”王琅不干了,她瞪着溜圆的眼睛,像一只没偷着油的小耗子。
“我们之前没有商量过,就使了个眼色,其实,也对你使了眼色的。”
姬昔伊笑眯眯道,她的未竟之语很明显:可惜你没看出来。
王琅泄气地抱住膝头,喃喃道:“就我这脑子,以后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琅儿,你只是反应慢些。论脑子,你并不比谁差。不,确切来说,世上真正的笨人并不多,只是愿意花心思多想想的人少些罢了。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是另一种,明明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自己先下了决断。”姬昔伊微笑,“比如那韩夫人。明明已是待罪之身,她怎么就敢吃定我呢?我们的关系都不对等,她哪里来的胆子?”
“因为她心里只剩对情郎的思念了啊。”王琅幽幽道,随即忍不住打个哆嗦,“陷入情爱的女子真是可怕,那癫狂的模样,真是吓人!我以后可不要变成那样!”她顿了顿,“要不然,我以后就不嫁人了。若是嫁人后变成这副鬼样子,过这样的苦日子,那不如不嫁。”
姬昔伊刚想说“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是不识字的普通女孩,笑了下,道:“情爱之事,谁又说得准呢。你还没嫁人,就对婚姻这样恐惧,以后若真嫁了人,那怎么办?”
“哼。婚姻……婚姻……婚姻,我看是昏了头,所以才结成姻!”王琅小声道。
对此,姬昔伊不发表看法。或许在老百姓的婚姻里,有的姻缘是昏了头才缔结的,王公贵族之间的姻缘,可算得比谁都清楚。就像嬴政算计她,一如她算计嬴政。
“不过,王后你这样做,大王知道了,不会有意见么?”
“我没打算隐瞒他。”姬昔伊轻轻笑了。
这独药,便是她送与嬴政的投名状。这投名状既是向嬴政证明她的能力,也是将自己的把柄送到嬴政手上。同时,也是告诉嬴政:我们是同类。
不知为什么,想到最后一点时,姬昔伊忍不住攥紧了手指。有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东西正在以一种慢悠悠、懒洋洋、笑吟吟的姿态攻占她的心房,她使劲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已恢复了清明。
借母之手,杀掉亲生儿子,后人只会骂母亲,认为她丧尽天良,而选择性遗忘掉那些中间的人。
姬昔伊笃定自己没做错。她低头思忖间,王紫突然开口:“王后,你会恋慕上大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