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倒吸一口冷气,脑袋好似遭了重重一锤,眼前冒出金星,张大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是否想问,我怎么下得了手?”上校闷闷道。
“的确,你怎么下得了手?”楚歌问道。
“问一名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怎么下得了手去杀人,似乎是一个很荒谬的问题,但我当时……的确下不了手。”
上校艰涩道,“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虽然雇佣兵是追逐金钱的战争猛犬,但在那件事之前,我和我的兄弟们,从没有这样突破过人性的底线。
“我自己就来自一个惨遭匪帮屠戮的小村落,我深深记得那些匪徒和叛军是如何血洗我的家园,他们的狞笑,子弹的呼啸还有吞噬房屋的烈焰,即便死到临头,我都忘不了。
“所以,学会如何战斗之后,我就以叛军和悍匪为目标,一边复仇,一边赚钱,何止痛快,甚至还有点儿行侠仗义的潇洒和浪漫。
“渗透异界之前,我也准备好和异界土著交战,但我设想的战斗是和修仙者斗智斗勇,却不是高举屠刀,伸向手无寸铁,无辜而且无知的老弱妇孺,伸向这些前几天还笑吟吟款待我的,和我一样黑发黑眸,说着类似语言的人们,伸向一个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们就好像儿时的我!
“你知道吗,很可笑的一件事,在渗透异界之前,我从没想过异界土著也有喜怒哀乐,他们的孩子也会发出天籁般的笑声,他们的妇女也能身怀六甲,行动笨拙,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这一切的一切,我从未想过!”
“我也没想过。”楚歌回答。
不知为什么,听上校这么说,他忽然有些不太想驾驶挖掘机,去挖修仙者的山门和祖坟了。
“我面临几十年战斗生涯中最残酷的抉择,刹那之间,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坚强和冷酷,犹豫、彷徨、惊恐、软弱……各种错综复杂、前所未有的感触,从我心脏的裂缝中冒了出来。”
上校再次缓缓躺倒,用手捂着脸,轻轻颤抖着,“但是,‘血鹰’威尔森还在旁边,冷冷看着我。
“他就是我所说的,‘彻头彻尾的坏人’。
“我是第一次执行渗透异界的任务,他的‘双头鹰佣兵团’却是个中老手,无论修仙界还是幻魔界,都去过了好几次,据说,即便在幻魔界,面对同样是金发碧眼的白种土著,他都没有丝毫怜悯之心,不分老弱妇孺,说杀就杀。
“正因为如此心狠手辣,‘血鹰’威尔森被认为是‘对地球绝对忠诚’,很受圈子里大人物的赏识,所以他的双头鹰佣兵团才得到各种支持,混得风生水起。
“我在雇佣兵圈子里,一直以‘血鹰’威尔森为追赶的目标,而这次任务亦是烈风突击队受到大人物们赏识,第一次接触到绝对机密,倘若能顺利完成,证明自己是绝对的‘地球至上主义者’,那么,我和烈风突击队的前途也将一片光明,甚至直接改编成地球军的核心特战部队,我也能在军界平步青云。
“反过来说,如果我不但把事情搞砸了,还暴露出心慈手软,妇人之仁的一面,甚至是显露出对异界土著的同情,那么,我和烈风突击队都会被贴上‘立场摇摆’的标签,被一脚踢出圈子之外,从今往后,任何重要任务都不会找我们去做,永远只能打打叛军和匪帮,随着地球军越来越强大,根本没我们的活路。
“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开枪了?”楚歌问道。
“不是我开的第一枪,不是我。”
上校虚弱道,“是‘血鹰’威尔森,他和他的人统统都是恶魔,根本没把异界土著当成人类看待,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好似杀猪宰羊一样的恣意屠戮。
“他发起了突袭,对面的修仙者自然反击,小山村虽然偏僻,但也有几名强大的‘武者’,抵抗十分激烈,我的人不可能袖手旁观,也只能,只能加入战团。
“既然开了杀戒,就不可能留下半个活口,老人,孩子,妇女,曾经对我们发笑的人,曾经端着酒肉款待我们的人,曾经对我们带来的货物欢呼雀跃的人,扛着锄头的人,拿着针线的人,玩着拨浪鼓的人,人人人,所有人,统统都被我们杀光了……杀光了。”
楚歌不知道上校为什么要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