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刘承祐掌典龙栖军后,对此军的管控便异常严格,到如今,上下士卒也都渐渐习惯了那约束。然而,军营中的生活,却是异常枯躁,除了日复一日的训练之外,也就轮期轮员离营省亲能得片刻放松。当然军中光棍甚多,更多的人会选择去晋阳潇洒,在酒馆、乐坊、妓院等场所将不多的饷钱消费干净。
偶有闲暇时,军士大多喜欢凑在一起,闲聊胡侃。就如此时,一名队长端着碗清水,走到那李都头身边,递给他,有些感慨加好奇地说道:“都头,这大晋朝,真的就这么亡了?”
舌头在齿缝间滚了一圈,将肉屑吞入腹中,接过水碗喝了一大口,李都头方才晃悠着腿说道:“是啊,大晋皇帝都被契丹人俘虏,押去北方契丹国内去了。”
“哎,大晋有那么多兵马,竟然打不过契丹人!”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听说那皇帝小儿在京城,大肆建造宫殿,到处搜纳美人,甚至将其寡婶冯夫人也收入后宫,供其渔色。整日不停地跳舞听乐,不理会国政,不关心军情,不体恤将士。落得这个下场,还能保住性命,也算其运气好了!”李都头看起来知道不少事情,朝手下解释着。
二者的交谈,早引起了周边士卒的注意,都竖起了耳朵。其中一名士卒闻言,顿时叫骂道:“皇帝如此昏庸,难怪保不住江山!”
“只可惜了那些与契丹死战,保卫家国乡梓的将士了。”此言似乎引起了李都头的共鸣,只见那张饱经风霜刮削过的糙脸上浮现出愤愤之情。
“听说,队长您当年也参加过阳城大战?”接着其话,那名队长突然发问。
“是啊!”此言似乎挠到了李都头的得意处,一副来了精神的样子,身体都坐直了,一脸回忆状地说道:“两年前,契丹大举南伐,朝廷派军抵抗,初战不利,大军被敌军重重围困在阳城南边。契丹人甚是阴险,竟然断了我军的粮道与水源,将士们受不了饥渴,只能饮泥水解渴。”
“那大军不是很危险?”队长很快代入了其间情境,紧张地追问。
闻问,李都头情绪也更加到位了,语速都加快不少:“那是自然,当时情况已是万分紧急,数万大军危在旦夕。但是——”
跟说书一样,话音急转,李都头卖了个关子,方才在士卒们催促下,抑扬顿挫地说道:“但是我军受到上天的庇佑,阳城一地,忽然狂风大作,沙尘蔽日,昏晦如夜。契丹军此前异常张狂,想要将我们尽数擒拿,进军大梁,如此小瞧我们,诸军将士被激怒了,早有死战之心。于是将令下,军将士趁机奋力出战,一战而大破契丹,北追二十余里方才收兵。传言那契丹国主,吓得一路逃到幽州才敢朝南张望”
费了不少唾沫,将阳城之战的情况给手下士卒描述了一番,李都头扫视一圈,都听得认真,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晋军壮哉!”有人兴奋呼道。
都头却是摇了摇头:“谁能想到,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还是被契丹破了汴京,皇帝都为其所俘。真是奇耻大辱!”
“昏君误国!”
不过,这个时候,那名队长眨巴了几下眼睛,疑惑道:“不知都头,当年一战杀了多少契丹贼子,立了多少功劳?”
闻言,李都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顿时瞪了那队长一眼:“某当时虽然只是排阵使符将军(符彦卿)麾下的一名小伍长,但破阵击敌,可是一直冲锋在最前面。某这双手,可亲自斩下了两名契丹人的脑袋。后来,符军使都还夸某勇猛”
“那你怎么到北平王帐下来的?”
一句话将李都头问住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见那发问的队长愣头愣脑的样子,心中来气,照着其头拍了一下,哼唧道:“某自然是心慕北平王之威德,特来相投!”
话说到这儿,机灵者已经意识到队长在吹牛了,不过却没人拆穿他。而李都头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那双泛棕的瞳孔中,流露出些许戚戚之色,仿佛又回忆起了当年那艰险的战场经历。
李都头自然是参与过阳城之战的,晋军决死反击之时也在冲锋阵列,只是还未靠近,便被契丹人的弓箭射倒。运气好的是,他活下来了;运气不好的是,他一伍的弟兄死光了,他也被遗于荒野。其后,艰难地从死人堆里爬出,为山野农户所救,待养好伤后,也沦为了散兵游勇。恰逢刘知远在河东征募士卒,不欲归制后晋禁军的李都头闻之,跨过太行来投了。
随着李都头一声沉重的叹息,帐中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压抑。
“旧皇帝既然没了,也不知新皇帝是谁?”有士卒嘀咕了一句,打破了那稍显凝滞的氛围。
“还能是谁?”好像受了提醒一般,李都头一下子回过了魂,嘴里骂骂咧咧的:“听说,就在前日,那契丹国主在汴梁登基称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