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语调也是淡淡,却不难让人听出当中的认真。
何况是夏老夫人这般久经世事之人,不需花费气力,便能辨明当中真伪,嘴角的笑容不由又真切了两分,“老身一直挺想见你,却没有想到,见面会是这样的境况之下。不过,能见却也不错,也算了了老身的一桩夙愿。”
夏老夫人长叹一口气,而后,神色更是松缓了许多,目光再落在沈钺面上时,便多了两分方才没有的柔和,此时,在她面前的,不是奉了圣命,从京城来到蜀地公干的锦衣卫千户,而只是她孙儿的挚友,因而,那目光便好似看子侄辈一般,多了些许亲切。“还没有谢过你,这些年照看我家三儿。他一个人在外,多亏有你。”这一句话,情真意切。
“延风也在照看我。”沈钺微微垂眼,语调谦逊,却也是晚辈的姿态。然而,等到他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眸子却已经闪烁着精光,“老夫人这般费尽心机打探到我们夫妻的行踪,还一早就等在此处,应该并不只是要与晚辈闲话家常吧?”
“也好。”夏老夫人长舒一口气,“将该说的都说了,回头也好安安生生吃顿饭。那日,老身曾请尊夫人带句话给沈大人,今日,老身是来听沈大人答案的。另外,如果沈大人答应了,老身还有些细节要与沈大人敲定。”
“为什么?”沈钺却并不应,反倒径自问道,“老夫人为何要这般着急?夏大将军分明已经应下了随我一道入京,届时延风自会没事。若老夫人是为了夏大将军如此,那便是让我为难了。老夫人该知道,圣命难违,若是夏大将军不随我回京,陛下那里我交代不了,届时问罪的,可就换成我了。”
这话说得格外直白。
夏老夫人却因着他的态度甚为受用,也回以了相同的直白,足显诚意,“长河去不了京城的。”
“哦?”沈钺挑起眉来,“夏老夫人如何这般笃定?夏大将军一言九鼎,当日可是当众应下此事的,如何会出尔反尔?”
夏老夫人闻言,却是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老身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自认将他们都教得不错,忠勇仁义,顶天立地,可唯独一点,却有两个都是痴情的种子。”
沈钺眼底沉黯了一瞬,极快地瞥了一眼叶辛夷的方向,她倒是还在捧着那糕点吃,但此时却是乍然顿住,怔怔抬起眼望向夏老夫人,不过此时夏老夫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未曾察觉。
沈钺如刀锋般的眉毛轻轻扬起,适时展露出他的诧异与不解,“所以,老夫人的意思是,夏大将军可能会因为夏夫人而更改决定?可是……这说不通啊!延风可是夏夫人唯一的亲生儿子,她难道不想救他?”
夏老夫人冷冷一哼,嘴角的笑容掺进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嘲弄,“那个女人是个狠心冷情的,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她什么都能舍弃。老身正是要救三儿的命,才不得不来请沈大人共谋此事。”
“当然了,沈大人这般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老身是在救三儿,可也是在救沈大人,还有……”目光一个回转,睐向一旁的叶辛夷,夏老夫人眸色微微一柔,嘴角却是勾起,“沈太太!”
沈钺自然不是不懂,不过……“可我若插手了此事,是可以全了我与延风的兄弟情义,可过后我们夫妻却要何去何从?”
“蜀地富饶安定,老身也着实喜欢尊夫人,何况,沈大人与我家三儿情同兄弟,往后,自然便也是我们夏家的自己人。”夏老夫人应承得极是爽快,可见今日之事她早已深思熟虑,并且是势在必得。
沈钺却是抿起了嘴角,“老夫人,实不相瞒,沈某虽有忧国忧民之心,奈何如今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加之沈某本来孑然一身,也无甚所惧,可如今却是不同。沈某有家室,有牵挂,京城之中,尚有家人……很多事,沈某赌不起。”沈钺说话间,深深望向一旁的叶辛夷,后者却是冲着他微微一笑。
夏老夫人微微一怔,她查过沈钺,自然知道他京中已无亲眷,那所谓亲人……夏老夫人瞥了一眼叶辛夷,恍然。却只沉吟片刻,便是道,“你想必已将我儿应下随你返京的消息递回京里去了吧?”
沈钺点头,面色还是端凝。
“眼下,那位必然很是欢喜,说不得会有所松懈,这个时候,不妨数处齐发,将三儿和你京中亲眷一并救出,带来蜀地。老身在此可以承诺,定以国士之礼待之,免除沈大人后顾之忧,亦可成全沈大人与我家三儿兄弟情义,蜀地这番情境想必沈大人已经看在眼里,又何愁不能成就你为国为民之抱负?”
这话,落在聪明人耳中已再是直白不过,沈钺与叶辛夷对望一眼,诸多想法他们早已私下交涉过,此时,对望间,不必言语,彼此心意亦能明了。
夏老夫人见状,却是微微笑道,“当然了,这毕竟是大事,沈大人大可好好思量一番,只是,此事已经迫在眉睫,留给大人思量的时间可委实不多,还希望你当断则断,否则,一旦反应不及,届时,会如何,老身可也说不准。沈大人即便有通天之能,可也该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之理,何况,我夏家,可真不只是一条地头蛇。”
“老夫人既然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沈某可还有别的选择吗?”沈钺双手轻缓地搁在膝上,嘴角浅浅一勾。一双漆眸缓缓抬起,深沉却平稳,如波澜不惊的夜海,平静的表象下却拥有足以倾覆一切的力量。
“老夫人不妨与我说说,您的计划?”
夏老夫人到此时才轻吐出胸口一直紧绷着的一口气,“当然!不过,沈大人也该拿出诚意来,让老身看看,你在京中能够助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