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逸群下了车,走到后面一把拉开车门,将癫狂的我揪了出来,扔到路边的草丛里。他望了望周围,这儿是一段通往郊区的公路,已经不多见人,于是放心的关上车门。他把阎小雯也叫下来,对她说:“有许多话是不能让他听见的,他从以前就这样。无尽的遐想联想使他痛苦堕入万丈深渊,也让他看破了武魂时代的真相。我在这一年摸索中,不停地验证他的话,你以后不要说类似的话。”
阎小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我时神情很复杂。她用纸巾捂着后颈,眼睛因疼痛而微闭。我看到我的掌印烙在她的脖子上,又红又难看。
“对不起。”我说,“我常发疯。”
我们三个人立在冷风中,假装想问题看风景,眼睛各不触碰。直到阎小雯脖子上的烙印消失了,颈后也不再流血,我们才继续上路。这次孙逸群把我安排在副驾驶座上,用安全带绑好了,复抽出一条协会留下的缚魂索扎住我的手。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乖乖地让他收拾好,坐在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我透过侧视镜偷偷观察阎小雯,越看她越觉得她脖子上那钩爪的痕迹越醒目,暗暗地自责。同时我也意识到我已经无法脱离那种状态,我借住这种方式来消解负面情绪,并在此期间受负面情绪的支配。廉颇说每次恍惚过后,我的气血就会变干净一点儿,可前提是有他叫醒我,否则我将把洗涤出来的脏东西泼到别人的身上。
剩下的路不多,太阳落山前我们赶到了目的地。这儿是与清县临近的郊区,接着好几个村子,人不算太多。孙逸群把车开进一个大院子,迎着最后一缕夕日的余晖关上了院门。他带着我们走过青砖红瓦,拉开一道横向的推拉门,踏入那间高大空旷的屋子。
“这是我住的地方之一。”孙逸群以此来解释屋内生活用品的匮乏。客厅里只有一张较大的方桌和几把陈旧的木椅,一楼两间卧室只有床与被,柜中空空如也,甚至角结蛛网;二楼的大卧室似乎是这家主人住的地方,被褥干净整齐,有一台小电视。
我们跟着他转完这栋房子,回到一楼的大厅吃饭。孙逸群从车里拿出几个面包和三瓶水,苦笑一声道:“我接到消息赶来接你,没有时间准备饭菜了。你们将就填一下肚子。”看得出来,孙逸群的日子并不好过。无论他加入了或创办了一个怎样的组织,经济拮据都是事实。我甚至推断出这儿就是他家的老房子,近期才设为居处。
阎小雯喉咙痛吃不下东西,我也没有多少胃口,孙逸群看了,就自顾拧开矿泉水瓶,撕开面包的包装吃了起来。他狼吞虎咽,一刻不停歇,吃到一半就噎住了,于是取水来喝,喝着喝着,就哭了。像他这样的大男人流泪没什么好说的,必然是绝望了。他咽面包如石块,饮水如干沙。
“逸群,你别哭。”我说着用手按住额头,尽力不让自己哭。
是为了什么呢?我想归结到最简单的一点,就是罹难之后,两个人相见才知真友。自杜乡失踪、李浩洒血之后,我从学校退出来,便再无一段友谊。江群可以作善良的长辈,但我决不会同他推心置腹,好夜红烛,促膝到天明。这眼泪里,可能还有点儿家徒四壁的感伤。孙逸群是中级调查员,本来可以享受较好的待遇,却因大东沦陷沦落到这种地步。不过他既然坐在这儿了,就证明他的心没有沦陷。
“我给你介绍一下吧。”孙逸群眨了眨眼睛,惨兮兮地挤出一个笑容,“这位就是大东省协会会长的女儿阎小雯。龙牙一战后,她跟她爸撤退到中城去了。现在阎会长回来组织反击工作,本来是把小雯留在中城的,可她偷偷跑了回来,非要回家过年。”孙逸群说,阎小雯是跟她父亲前后脚进入岳城的。林天得到会长回来的消息后便实行封锁,导致岳城里面的人出不去。阎小雯就在医院做志愿服务,用这种方式帮助岳城的人民。
“因为阎会长的关系,小雯知道许多龙牙一战的内幕,听到你说我的名字,中午就向她爸报告了。我虽戴罪之身,也与周年会长保持着联系,接到命令后就过来了。”孙逸群隔着桌子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道,“我们都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苦笑着,推开他的手:“我什么都没了,只有廉颇给我的魂核在续着我的命。林天他们扎根太深了,最厉害的是他爪牙无数,魂侯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他们还开始制作阴气雷。”
并不是局势变得太快,而是我们的脚步落后了太多。孙逸群失去了调查员的身份,只与很少部分人有联系,一个人扛着在战斗;我在医院里经过夏、春、夏、秋、冬,与废人无异。我们是这条武魂大道中的经典范例,与每一个倒在半途的人都一样,时间早晚里程远近罢了。只有不断地胜利才能继续前进下去,你看到堆在路旁的人,不就有一个我么?
“协会知道我妈被林天绑架的事么?希望协会可以帮我救她出来,我郭迁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往后余生赋予协会!”我郑重地站起来,向孙逸群与阎小雯抱拳揖礼。
阎小雯见我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笑了,说只要打败林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妈一定能得救。孙逸群不停地咳嗽,暗暗在桌下用脚踢阎小雯。阎小雯脸一红,非常霸气地蹬回去道:“干嘛啊你,别动手动脚的。”
“你就不能继承阎会长的稳重!大小姐脾气。”孙逸群拍桌子站起来叫道,“你知道情况吗你就乱说?”
“什么情况啊?只要打赢了不就行了么?你觉得我爸爸还会再输吗?你也觉得是我爸爸的错是吗?”说她大小姐脾气,她还真的同孙逸群杠上了。阎小雯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孙逸群,“那你说说啊,情况怎么了?”
“算了算了,坐下。”孙逸群突然没了脾气,糯糯地坐下来。他拧开矿泉水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气喝下半瓶,表情苦涩。气氛再度凝重,阎小雯忍受不了我的攻击与孙逸群无端发火,拎起包就走。
“反正我只是帮你们送一张卡片,协会的事我管不着。跟你过来只是为了从医院撤退,任务完成了。”
你说,这事能有这么巧么?我不禁觉得阎小雯是刻意出现在那里的,也许他们早就侦察到我的位置,在那儿蹲守。否则怎可能有这样巧合的事?若她并非协会调查员,就是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同刘鸿坚打那个照面。孙逸群着急打断她,必然是有所隐瞒。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同孙逸群把那面包吃完,就回屋休息了。他把我安排在二楼睡,房间里没有暖气,只靠这两床被子还不太够。
大东冬天冷。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我便被冻醒了。曾经我是极为耐寒的,小时候家里没有暖气,我会外盖两床棉被,再用一张绒毯把自己裹紧了,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那时候大东是比现在要冷的,冬天里下雪,偶尔也有三尺深。现在天没有过去那么冷,离开了自己的屋檐我便不再能忍受寒冷。对失去了屋檐的人来说,春天已经不能再来了。火即是心念,心念亡了,那火自然就亡了。
我想着阎小雯那块面包还在桌上,于是穿好衣服轻步下楼,想偷拿来吃。没想到我刚一进去,就看到孙逸群抱着面包在那儿啃,桌上亮着他的手机,荧屏的光照着他苍白的脸。逸群嘿嘿一笑,道:“这,我才吃两口,掰一半给你吧。”说着,孙逸群便撕开那面包,把自己的部分都塞进口中,哼哼唧唧地咕哝着,把余下的一半连同包装一起递给我。过一会儿他咽下去了,舔舔牙齿说:“我没有经费,这一年半积蓄快花光了。”
“阎小雯到底是谁?”我轻描淡写地坐下,轻描淡写地抱起面包,轻描淡写地说,“太巧了。比林天设计的还要巧。我始终相信围绕我的只有利益。利益即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