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荷凝视着舅舅,把他每一分的神色尽收眼底。舅舅讶异得意切情真,浑然不知,他真的无辜,没有一丝干系吗。
“舅舅可知道,我母亲为何执意不回扬州?”
屋外大风大雨,骤然吹开一扇窗槅,开开合合,啪啪地来回叩打,冯泰一惊,下意识皱皱眉。周嬷嬷前去关上窗户,外头的风呼呼叫嚣,仿佛鬼哭。
半晌,冯泰突然开口:“两年了,我仍想不通你母亲是何意。她在世时说过,你父亲病故,女儿家年幼无父,需得有个长辈教养,方成体统。于是卖去扬州田产铺子,带着你,来秀州投奔我。待你出阁后,依旧返回扬州孤老,同你父亲作伴。”
沈荷黯然,眼底掠过一丝寒凉:“舅舅认为,是我母亲忽然改变主意,还是另有隐情。”
问得冯泰无地自容,一定是夫人常年刻薄妹妹母女,使得她生出这样的猜疑,但事实上,的的确确不关夫人的事。
“那封绝笔是你母亲字迹无误,非他人伪造,因此没有报官。”冯泰微微低首,“我本不愿提起想起,念在你成人了,有些事不好躲躲闪闪,不说清楚。你母亲的绝笔我一直收着,回去后,舅舅交还给你,由你亲自辨认。鬼神之事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过几日,我寻些道士在家中设醮,为你母亲做场法事。”
沈荷代亡母谢过,道:“只是暂时不便随舅舅回去。”
“怎么?”冯泰不解。
“母亲思念扬州,魂魄不安,我想为她抄经百遍,以作告慰。舅舅家中大喜,表妹新婚,不宜在那抄写告慰亡灵的经书。”沈荷淡淡道。
原来如此,冯泰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点头应允了,说是三天后再来接沈荷回去。
这一次她没有推辞,舅舅依然不放心,把身上沉甸甸的钱袋拔下,袖里的交子,值钱的物件通通取下放在桌上,嘱咐周嬷嬷好生伺候。
外头雨势依旧,冯泰撑着伞独自离开,斜风将雨吹到他身上,一身斑斑点点的雨痕,显得背影苍老许多。
沈荷送到檐下,幽幽注视着舅舅,直到院门合上。
“姑娘打算回冯家?”周嬷嬷闩门回来,忧心忡忡,“说句僭越的话,舅老爷是棉花耳朵,事事依着媳妇,你舅母三两句话,他就打熬不住,应付不了。回到冯家其他不说,姑娘的婚事落在那贼婆娘的手里,以后不定怎样。”
沈荷勉强笑笑:“我又能去哪里。”
“夫人在扬州留着一座宅子没有卖,不大不小,不是没有退路。我想着,水路不好走,姑娘带着病,受不了路上折腾,一直没说。苏家的婚事落定,不想它了。姑娘养好身子,等年后开春,天气暖和,告明舅老爷替夫人迁坟,我们回扬州。”周嬷嬷道。
昏暗笼罩,凄风楚雨。
娘在扬州留了宅子,看来舅舅没有说谎。
“嬷嬷,我娘没有给我托梦,回扬州不是她的意思。”她内里翻腾,面上清冷且平静,“我娘是被人害死的,她想回扬州,却回不得。”
什么?
周嬷嬷脸色白如纸,难道刚刚淋了雨,姑娘发烧说起胡话。她丢开滴水的伞,上前两步,伸手要摸摸沈荷的额头却反被握住。
好凉的手,冷玉雕来的一样,周嬷嬷不禁打个哆嗦。
“我没病。”她如同变了个人,眼神坚毅,道:“嬷嬷,我要回冯家。”
天上斜斜劈下一道闪电,猛烈的雨无休无止地冲刷着院中青石地,宛如正在极力刷洗着人世间的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