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让挞懒忧虑的问题,则是女真权贵越来越跟他离心离德,因为他手下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宋人幕僚和宋人官员,让女真权贵感觉到大权旁落的失落感。
不仅是一些旧部开始对他抱怨,还有大量从兀术治下逃过来的女真权贵和官僚,也对挞懒越来越不满。挞懒不知道,这是一个社会层级相差太大的两种文化对冲的必然结果,他只知道,那些势力他能得罪,那些势力他无法得罪。有怨言的部下他可以压制,可跟东藩彻底交恶的代价他无法承受,不然他就要面临兀术那样的困境。
兀术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没人比挞懒感受更强烈,挞懒是第一个察觉到兀术政权在崩溃的人,兀术确实强势,手段也够狠辣,但制造的问题也更多,他屠杀对手,反对者就往挞懒这里逃亡,他镇压叛乱,部众就往宋人那里逃亡,甚至反叛。
东藩已经四面围堵了兀术,在南部韩州等地就抵在黄龙府的门口,东边竟然能从极北之地的混同江口入侵,还拉拢到了更北方的流鬼国、夜叉国部族。在北方,通古斯人从黑水南下。西面则有东藩府的精兵控制,甚至听说大辽国的太子都回来了,就在西边的临潢府。
兀术势力身在辽东腹心尚且如此,他的地盘几乎就是一个敞开的,进了辽河口,四通八达。如果东藩要对付他,挞懒真的想不出该怎么办。
事情怎么会坏到如此地步,挞懒也时常反思,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他自己也要为此承担责任,可他绝不是罪魁祸首。他认为还是该怪兀术,兀术力主南下,兵败长江,拉开了崩盘的序幕,但还不是没有挽救的希望。他本来已经跟秦桧达成了协议,只要让出陕西、河北东路,就能获得和平。大金国好好经营河北、河东两路,那肯定是另一番景象。可是兀术和粘罕都不同意,最后粘罕兵败山东,最后兀术不但丢了陕西,连河北都丢失了。
这时候依然有机会,控制着河间、燕云,能将东藩挡在山南。可兀术这时候偏偏要排除异己,挞懒被迫反叛,这才导致了河间三镇和燕云十六州的崩溃,大局再也无法收拾。
挞懒如今考虑的,已经不是怎么防备兀术,而是如何在兀术覆灭之后自保的问题。东藩已经联系过他,询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围剿兀术,东藩答应他,兀术覆灭之后,女真人归他,汉人归东藩,契丹人归大石。唯一的要求,是灭完颜氏全族,当然不包括他完颜兀术和他的氏族。
显然东藩已经准备彻底解决兀术了,他该何去何从?他从没有一刻,如此希望兀术能够坚持住,可惜他清楚,兀术现在依然很猛,但却已经无力回天。虽然他依然胜多败少,是百战名将,可在自己的土地上,打的每一场胜仗的代价,兀术都承担不起。这样的胜利,他多打几次,就要死了。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的。你要晚来半年,也许就看不到金国覆灭的热闹了。”
挞懒担心的情况,李慢侯在燕京正在跟耶律大石解释。
这是一个典型的契丹人,身材高大,却也是一个不典型的契丹人,他眉目俊秀,而且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内敛。
这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游牧贵族。良好的教育,让他充满想象力,能够将未发生的危险具象化在眼前,或者说此人有强烈的危机感和危机意识。
同样是有敏锐的危机感的人,对危机的感触比常人更深,但应对的措施,却截然不同。李慢侯也是一个有危机感的人,他的做法是时刻留后路,出击之前,他一定先做好防守。赵构也是一个有危机感的人,他的做法是随时准备逃跑。大石对危机的应对策略则是,选择绕开难点,迂回而行。
三人面对危机不同的应对,造成了目前各自不同的局面。李慢侯在扬州的时候,死守坚城,最后一步步正面冲破了险关,打开了一个广阔的局面。他极少打出赫赫有名的战役,他本以为是他不够优秀,没有军事天赋,其实是他的性格使然,正面攻坚,从来不会好看。大石选择了退往西域,曲线复国,如今曲线都划到了西亚,却还没有兜回来,连回他的祖地,都要看李慢侯的脸色。赵构则龟缩在江南半壁,依旧带着随时逃跑的危机感。
耶律大石感慨道:“幸好朕回来的及时,否则真要愧对祖宗了。这次出兵,让朕打前锋可好?”
有愿意挡枪子的,李慢侯当然会答应。
“那就是有劳陛下了!”
两人用汉话沟通,大石的汉话说的很好,只是带着一股子燕京口音。
“只是朕有一忧,得提醒一下燕王。”
“陛下请讲。”
“燕王此次出击,调集兵力虽众,怕是难以合力。攻坚克难,靠的还得是自己的腹心。”
“多谢陛下提醒。这点本王自有计较,塔塔尔、克烈部、蒙古人,都只是辅兵……”
李慢侯这次调集的兵力确实极多,当年粘罕攻打开封的时候,调集了十几个不同族群的战士,这次李慢侯比粘罕的兵力更杂。
最北边的流鬼国、夜叉国,这是唐朝时候,向唐朝进贡的两个小国,虽然唐朝叫他们国,可实际上原始的很。这是位于勘察加半岛上的渔猎不足,人口不过一万多。北边的夜叉国,就是正对百令海峡的楚科奇人,唐朝称之为夜叉国,人口同样不多,也是一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