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头发又黑又顺,像先皇后。”绿檀牛角梳从皇太子殿下发间穿过,一下又一下,有先皇后身边的老宫人见状,不禁感慨道。顾明停下手,将木梳从李乾的头上拿开,把梳齿间缠绕的黑发取下,绕起来收在抽屉中年,对着铜镜中的李乾笑了笑,继续梳头。
李乾摆摆手,四周服侍的宫人退下,东宫内殿只剩下李乾与顾明两人。两人没有开口,一时只听见木梳插进发间的沙沙声。只见铜镜之中李乾一张惨白的脸,神情疲惫而憔悴。
顾明一边梳头,一边道:“殿下从祠堂出来,不饮不食,仔细伤着身子。今日瞧着,气色才好些。只望殿下保重自身,才不辜负阿光的在天之灵。”顾明知道李乾的憔悴是伤心曹光之死,劝解的话如果绕开曹光,不会进入李乾的心里,索性将话说开,拿已死之人的期望来劝解李乾保重自身,也许会有效果也说不定。
李乾在铜镜中与顾明对视,道:“教你费心了。”
顾明道:“只要殿下能够想明白,臣又算费什么心?”
李乾抬手握住顾明在发间穿梭的手,道:“只是我辜负的,又何止阿光一个?”母后的期许,外公的盼望,朝臣的期望乃至于百姓在万寿节席间的祝愿,都落了空。
顾明略微躬身低头,问道:“殿下,怎么?”
李乾能从铜镜中看到顾明眼中浓重的担忧,道:“没什么,只是孤在祠堂,想明白一件事情。”
顾明问:“是什么事?”
李乾回答:“孤回想起来,每一次,孤犯了错,恰好赶在卢师傅出事,父皇心急如焚的时候。阿明,你说,是也不是?最开始是卢师傅中毒,高师傅流放。既然毒不是孤下的,高师傅又是定罪,必然有人下毒,只是这个人,孤不知道而已。之后琉璃盏,猎场中毒的事情,都是父皇震怒,恰好拿孤的过错泄愤。一次也就算了,两次三次都是如此,怎么能相信是巧合?这一年来的事情看来,似乎有人在挑拨孤与父皇的关系,冲着废太子而来。你说,孤若是被废,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孤分明没有别的兄弟,孤的叔伯也没有一个有出息的,远在关外。”
铜镜之中的皇太子眉目中显露出疑惑来,顾明道:“殿下,不可多思多虑,多思伤身。这些事,都是没影儿的事,将其联想在一起,不是君子之道。”
“君子之道于我无用。”李乾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不过担心我因此与卢师傅为敌,而卢师傅现在圣眷正隆,你真正担忧的是我更加惹陛下嫌弃,给自己带来祸患。”
顾明叹了一口气,道:“殿下知道就好,却是臣多想多说了。”
李乾摇摇头道:“你放心,孤行事,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树敌。”李乾放开握住顾明的手,继续说,“只是孤也没有办法。”说罢,李乾低着头,盯着木质梳妆台发愣。
顾明将手收回,半蹲下来,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保持着与李乾的视线持平,道:“殿下,臣不敢担保什么,只是,卢师傅确实无辜之人,希望殿下不要和无辜之人计较。殿下是尊贵之人,行事更需谨慎小心,不可伤及无辜,才是正道。”
李乾噗嗤一声笑了,道:“阿明,你竟然担心卢师傅,卢师傅如今圣眷正隆,有陛下在一日,他便没得霉运。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我,我算什么尊贵之人,还不是陛下脚底下的一只虫,陛下想打就打。”
顾明道:“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殿下需得按捺委屈,才能行正道。迁怒无辜,非正道也。”顾明越说声音越低,似乎心里也明白,这些话,受了委屈的人是听不进去的。
李乾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嘴角扯出一个笑,站起身,拉顾明起来,一齐往殿门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王道难行,是可谓也。”
两人走至门口,只见宫人齐刷刷地在等着,见到皇太子殿下走出来,早有宫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呈上,顾明一看,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宫人呈上来的是几个包袱,包袱中是顾明自入宫以来的衣物和一些杂物。即便顾明有时候出宫回府,也不曾带这么多东西。行李都已收拾妥当,这是赶人的节奏,可是顾明怎么也不敢相信,李乾竟然想要自己走。
李乾微微颔首,望着顾明,道:“阿明,是时候该走了。”
顾明虽然平日里脾气好,与人为善,从来不曾刁难下人,可是毕竟是个半大的少年,如今一时怒火中伤,别过脸去不看李乾,嘴里却说道:“殿下要赶我走?只是臣自八岁入宫为殿下伴读,从未想过今日会从东宫离开。臣不会走,殿下不要想了。”
李乾眼睁睁地看着顾明在自己面前红了眼圈,忍不住伸出手去拉顾明,嘴里道:“阿明。”岂知顾明正生着气,将身子错开,没让李乾拉着自己的胳膊。李乾望着拉空的手发呆,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有被顾明拒绝的一天。
顾明见状,心有不忍,回过头看李乾,皱着眉头,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两人从来没有闹过红脸,如今在东宫殿门口当众闹起来,宫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升起好奇心,齐刷刷地看着二人,似乎是奇怪,皇太子殿下怎么会赶顾明走?一向好脾气的东宫侍读顾明,怎么有胆量当众给皇太子殿下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