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卢玦在府中收到内宫小黄门的传信:陛下召见。
卢玦急急忙忙穿戴朝服,连早饭也没有来得及用,进宫之后直接被带到未央宫延寿殿。殿中食案上摆了数盘珍馐美味,李烈端坐在案边,见到卢玦,用象牙筷子敲了敲食案上的银碗,道:“来了,用膳。”早有小宦官在食案对面摆了一双碗筷,案下备了一个蒲团。
李烈今日着玄色常服,一根玉簪挽发,剑眉星目,惜字如金,在与卢玦的对视中看不出情绪。卢玦站了一晌,撩了衣袂跪下,慢条斯理地说:“臣虽然久不在京师,到底是知道,君臣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没有这样的礼。臣不敢遵命。”
“规矩,规矩。”李烈冷哼了一声,迟疑了一会儿,似乎知道以卢玦的脾性,绝不会妥协,才用筷子夹一著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一眼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臣子。
皇帝动怒,左右大气也不敢出,一时只听见食物吞咽的声音。卢玦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极力将热腾腾的肉包子的形象从脑海中赶出去,生挨了小半个时辰,才听见李烈的声音,“撤了。”
小宦官忙着一盘一盘地将食案上的菜肴端走,曹如意看着食案上几乎未动过的菜肴,为难地说:“陛下好歹多吃几口。”被李烈横了一眼,便不敢再开口。
宫女端来木盘上有一碗水,一叠热毛巾。李烈漱口擦手后说:“去瞧瞧太子。”说罢特意看了眼曹如意,登上御驾。曹如意会意,支使小内官抱起内殿红绸缎包着的金纹木盒,跟上御驾。
延寿殿的宦官、宫女们各自干各自的差事,殿内已经不剩几个人。卢玦一个人跪着没人搭理,禁不住抬头,环顾四周,想问:我能不能走。这时有个小黄门从殿外走进来,说:“大人,陛下让大人去御书房,请跟奴婢来。”
卢玦赶到御书房,李烈正在问太子话。太子李乾十五岁左右,小小少年身着金黄色袍子,五官隐隐透出皇帝年轻时候的影子,言谈举止是士大夫喜欢的端庄君子模样,望着李烈的眼中,满是儒慕之情。
卢玦进了殿门,不敢贸然插话,只得垂了手在一旁等着。李烈在上手太师椅上坐着,问:“稚奴的文章做得如何?最近在读什么书?”端的一副民间考察孩子功课的父亲的模样。
高太傅上前几步,低声回答:“太子殿下作文起承转合已初见规模。这几日在教公羊传。”
李乾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只望着皇帝,眼中的希冀满溢出来。谁知李烈一眼看到了刚走进来的卢玦,忘了嘴里要对太子说的话,却摆了摆手,示意卢玦上前。高太傅会意过来,连忙后退几步,为卢玦腾出空间来。
卢玦上前几步,一一作礼,道:“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高太傅。”太子眼中盯着父亲,尚未回过神来,高太傅低着头,只微微颔首。
李烈直视卢玦,神色柔和几分,说:“以君之才,足以为帝师。朕老了,不堪受教,唯有此子,便让他做你的学生。”又对太子招招手,太子走近之后,皇帝左手按在太子的肩膀上,稍稍用力,说,“稚奴,这是卢师父,刚从边疆回来,是朕为你找的老师。来见礼。”
太子受到父亲的鼓励,望向卢玦,行了半礼,道:“见过老师。”
皇帝金口玉言,难以推脱。李烈仅有一子,百年之后,必然是太子荣登大宝。太子已有太傅,高太傅从太子开蒙起便教授太子,至今已经七八年。卢玦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高太傅,高太傅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对着未来天下的主人的大礼,卢玦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回礼:“殿下客气,臣当竭尽所能。”
太子向师父行过礼之后,又望向皇帝。李烈示意曹如意,曹如意又向外示意,一位捧着红绸缎包着的金纹木盒的宦官走至卢玦面前,掀开红绸缎,露出盖着的金纹木盒。李烈看着卢玦,说:“这是太子准备的谢师礼。”太子懵懂地看看木盒,又看看父亲,再看看面前的新老师,乖觉地没有提出异议。
卢玦瞪大了眼睛,一只手下意识摸了摸官服的下摆,只得接过木盒,向父子二人道谢,嘴里说:“谢过陛下,谢过太子殿下。”
李烈面色平静,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望着卢玦,催促道:“打开看看。”
卢玦在皇帝的示意下,伸出右手打开木盒一看,躺在盒中的,是一枚玉玦,从成色质地款式中可以看出,价值连城。
卢玦倒吸了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去,下意识地将木盒往前推,看了李烈的神色之后又收回,道:“这,太贵重,教臣如何敢收?”卢玦一时觉得众人的眼光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好生不适。不敢问高太傅当年太子拜师时,收到的是什么拜师礼。
皇帝富有四海,怎么会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玦看在眼中?卢玦想起什么,对着太子露出一个像对着自己平常学生一样的笑容,放缓声音,说:“臣今日来的匆忙,没有来得及为殿下准备礼物。”
谁知话音刚落,太子尚未回话,李烈说了一句,“卿已准备。”说罢示意曹如意,早有小宦官上前,将另一个同样由红绸盖着的木盒捧至太子身边,太子在李烈的示意下打开木盒一看,盒中躺着的是一枚款式普通,质地廉价的玉佩。
早有宦官将装着玉玦的盒子从卢玦手上接过。卢玦往木盒中一看,盒中玉佩,正是昨日离宫时塞给曹如意的那一块。卢玦连忙去看曹如意,可惜曹大总管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与这块边疆民间款式的玉佩有什么关联。卢玦心里明白什么,不敢再去瞧李烈的神色。只是他呼吸急促,两额冒汗,竟是众人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