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烈忧心卢玦一直昏迷不醒，在病床前看顾，握住卢玦的手凝视病容，曹如意在一旁伺候，问道：“陛下，夜深了。还请早些休息。卢大人若是醒着，也不愿意陛下损耗龙体。”曹如意没有说出口的是，皇帝又不是医生，守在病榻前何用？
李烈道：“卢卿若是醒着，恐怕早就把朕赶出去了，说什么不符合规矩。”
曹如意不敢再劝，在阴影处站着，仔细着主子需要端茶送水。夜已深了，曹如意吩咐底下年纪小先眯一会儿，估摸着皇帝不会再有什么吩咐，只留下几个年纪大性情深沉稳重的在一旁候着。
李烈仔细凝视卢玦的面容，在寂静的夜里，心中如波涛翻滚的感觉越发挥之不去。不远处传来悠悠蝉鸣声，在寂静地夜里此起彼伏，似乎是在呼应李烈心中如泣如诉的情绪。
李烈说：“记得当年寡人为太子时，太子妃生乾儿时难产，生了三天三夜都没有生下来，乾儿出生后不久太子妃血流不止。寡人在产房外游走，只觉得妇人生子乃是一道鬼门关，也没有太大感觉。比不上此刻的忧心如焚。如意儿，你说是为什么？”
曹如意低眉顺目地道：“老奴不知。”
李烈笑笑，道：“老狐狸，你知道，只是不敢说。”
曹如意说：“老奴只知道陛下的心绪，为卢大人所牵动。”
李烈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松开握住卢玦的手，转身推门向殿外走去，一边说：“寡人又不是大罗神仙，即便时刻不敢放松，也不能教卢卿此刻醒来。真有趣，这世间竟然有寡人想，却做不到的事情。”
曹如意没有再答话，他在李烈身边时日长久，知道有些话是不能在皇帝面前直接提起的。只见李烈起身站在月华之中，望月祈祷，曹如意默默地退下来，离得远远的。
李烈双手合十，对着明月祈祷：寡人以帝王至尊，向月神祈祷卢玦一生平安喜乐。祈祷完，李烈在心里笑了起来，自己为帝数载，不信鬼神，不想今日竟然为了一个臣子，屈尊降贵，求神拜佛。虽然如此，可是李烈并没有感到烦躁，却感到一片宁静与祥和，似乎白天那个暴躁易怒的君王已经离自己而去，现在站在月华之下的，只是一个虔诚之人。
同一片月华下，回到丞相府顾明问顾殷：“今日之事难道真的是高太傅下毒，残害卢师傅？”
顾殷一笑，道：“我儿怎么也糊涂起来，就连为父的手也伸不到深宫中去，他一个太子太傅即便平常出入东宫，又能如何？大理寺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依我说，老高的运势也太背。”
顾明又问：“是皇帝要高太傅死？”
“本来是族灭的，被为父好说歹说，才改为流放。也亏得小玉儿那正直善良的性情，不然谁也保不住老高的命。”顾殷回答说，“不过为父担任宰相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样无理由地维护一个人。”顾明闭嘴不提，在清凉殿看见皇帝望着卢玦的眼神，怎么看都是一往情深。只是这样腹诽的话不好说给小辈听。
夜间，丞相父子二人在院子里摆酒，一边闲聊。顾殷抿了一口黄酒，啧啧称赞道：“九江封缸酒果然名不虚传，入口棉柔爽滑。可惜明儿你年纪小，享不得口福。”一边说，一边笑起来，双眼微眯，就像得逞的老狐狸。
顾明问道：“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父亲竟然有闲。”
顾殷嘿嘿一笑，道：“皇帝难得发一次火，群臣都摸不着头脑，赶早赶晚想往我跟前凑，爹爹不想搭理他们，让他们着急去。”
顾明想起东宫太子流泪的脸庞，问：“东宫这次遭殃，父亲知道些什么？皇太子从天牢里回来，情绪一直不佳，就是我们几个伴读看着都心疼，清凉殿却不闻不问，唉，殿下真是可怜。”
顾殷啧啧嘴，不赞成道：“东宫有什么可怜，等东宫继了位，天下都是他的，还有谁能找他不痛快，到时候，有的是哭的人。那时节你爹爹我在何处还不知，好小子，你却去可怜他。”
顾明皱了眉，道：“假使有一日山陵崩，皇太子继位，殿下不通政务，丞相总还是爹爹，爹爹莫要担心。”
顾殷一边把玩手中酒杯，一边问：“莫非皇太子殿下亲口跟你说的，他继位之后也能保住我宰甫之位？”
顾明为难道：“这，倒没有，不过皇太子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
“皇太子小人精，在你面前自然是这么说的。真有这么一天，可不一定。丞相八成是要换人的，论做皇帝，当今太子和今上可不是一种作风。爹爹若是这一点也不清楚，那便坐不成这个位子。”顾殷道，“不过小孩子不要操心这些，这些是咱们糟老头子操心的，你就在东宫好好陪太子念书。”
顾明想了想，道：“无论如何，殿下对我总是情意深重，爹爹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