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时刻,梦国的所有居民感到了震荡。空间向着某个方向坍塌,所有物体都向着同一点位移,太阳被拉扯变形,好像达利笔下扭曲的钟,风吹拂着流云向着唯一方向流去,仿佛众水归于海洋。
在这个由十万人的精神构造的网络中,一个巨大精神体的出现,造成了黑洞般的效应。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梦魇,对所有的精神体都产生了恐怖的吸引力,它甫一出现,就在极速膨胀扩大,短时间内已经吞噬了十二分之一的梦国疆域,像巨鲸掠向鱼群,一口吞下精神的火花与梦的流光。
在噩梦的浪潮中,一切都降格成了灰色的梦境碎片,唯有大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四散飞逸,像是污泥中簇生的花,艳丽得触目惊心。
凌景难以置信地睁着眼睛,灰色的瞳孔颤动,缓慢下移,他看到自己的胸口裂开一条缝隙,梦魇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十年前那颗不祥的种子,已经生长出了如此的怪物。他的思维中充斥着痛苦的咆哮和嘶吼、惨厉的哭声和悲鸣,他无法思考和呼吸,唯剩下最后的一点理智发出警告:只需要一分钟,他的梦魇就将毁灭自己亲手建立的国度,捏死那十万个魂魄之余,还足以让方圆百里内的人类做上整夜的噩梦。
凌景闭上眼睛,猛地伸手插入自己的胸口,修长的手指探入深黑的缝隙,以近乎自戕的方式,强行断开了自己与幻境的连接。他拽着自己的梦魇一同离开梦国,回到了现实世界,将梦魇所要造成的一切伤害都加诸己身。摇摇欲坠的梦国勉强找回了平衡,居民们胆战心惊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整个世界都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形,而那个造成骇人破坏的东西似乎在短时间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景睁开眼睛,睫毛被泪水沾湿,沉沉地开合,脸颊上也都是热烫的泪水,十年分量的梦魇将他击穿了,灰色的雾缠绕在他身上,要把他压碎成一滩烂泥——无论过去他怎样努力地将这滩泥水捏合起来,包装上精致的外壳,本质上他也不过是一团早就被砸碎的东西。
他需要一个支点,他快要撑不住了。
“凌景……你没事吧?”乐铭一直在等他,反正他是个机器人,也就不在乎自己将时间浪费在哪一类无望的事情上。乐铭看到凌景猝然睁开眼,无端地哭泣,神情扭曲至极。他看不到梦魇,却能感到男人正在飞快地崩溃。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像是堆积着满世界的灰烬。
凌景无意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像是被打断了脚下的根基,向着他的方向倾倒。乐铭立刻接住了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凌景紧紧地抓着他的支点,竟然真的勉强控制住了发疯的梦魇,“乐铭……”
“嗯,我在。”乐铭慌得不行,他的内置芯片一定都焦急得冒烟了,“没事了,我在这儿。”
凌景闭上眼睛,喉间滚落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模糊地说了句什么,轻到普通人根本无法辨别那些颤抖的音节到底是什么。然而乐铭精良的收音装置还是完整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你要真的是他就好了……”
乐铭咬牙切齿,一瞬间恨得无以复加,但他没法立刻发作,只能掐着凌景的下巴,公报私仇地打了他好几个巴掌:“给我醒醒。”
“……”凌景困顿地睁开眼睛,又问,“叶盏他们呢?”
乐铭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别想了,他们早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觉醒剂梦蝶,效果是……啊,我写得什么来着?”叶盏眯着眼睛看试管上的小标签,上面的字龙飞凤舞,自己居然都辨认不出来。
祁渊拿过来看了眼他的狗爬字,就明白了,“‘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是庄周梦蝶的故事。上面还说,天地万物都是气的凝聚,互相之间可以发生交合与变化。”
“哦,”叶盏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我看不懂。”文言文完全就是外星话嘛!不对,你为什么一眼就能看懂我的字啊,我自己都看不懂诶!
祁渊无奈地拍了下他的脑袋,“大致效果就是能让人短暂地变成蝴蝶,在现实与梦境中穿梭。”
“对对,”叶盏一拍大腿,“我就记得这是中了幻术后可以用来跑路的药来着,归你了,到时候一有什么不对,马上撤退,OK?”
“下次可以看清药效后再吃吗?”祁渊真替他担心,喝下了觉醒剂。因为龙血太过霸道,他不得不喝下整瓶未稀释的原浆,切实感觉到了胃里扑满蝴蝶的感觉。
叶盏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将另一瓶觉醒剂“周公”喝了下去,顾名思义,这个觉醒剂赋予了他控制梦境的能力。
他了解凌景,知道在幻觉的领域他无可匹敌,一般的幻术根本无法骗过他,所以叶盏也耍了点小心眼,先是装作被控制住无力还手的样子,让凌景放松警惕地搜索他的记忆。这是猎人的手段——从小到大他身边就环绕着各式各样的怪物,以至于虽然他自身实力不赖,却总是很被动。但凡一个人刚学会走路就得孤身一人在遍布异兽的荒野上狩猎,他就必须学会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此外,乐铭受到凌.辱的画面也并非是他凭空造出的幻觉,而是改造自真实的记忆,所以才会如此逼真,第一眼就将凌景骗了过去。计划中唯一的纰漏是,凌景的梦魇不知被什么东西滋养,远比十年前恐怖,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近距离直面它的一瞬间,叶盏只感觉头脑轰然一声,三魂六魄同时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