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两军对战,也需要撒出哨探,去各方向侦探敌情。尤其对于胡军方面而言,一则骑马者本多,但那些氐羌杂胡的骑兵,有组织无纪律,很难在正面战场上发挥作用,不如充为探马;二则这究竟是晋人的地盘,谁知道对方有无援军啊?起码郭默所部见在何处,就尚且是个谜团呢。
故此刘骥、王腾等向北方撒出去了不少的哨探,但可惜来者深知胡军战术,事先广布猎骑,专杀探马,几使当面者难有一骑归还。就此导致其人所部有若神兵天降一般,瞬间便出现在了战场的北侧。
此将非他,正乃“骐骥营”左副督刘光是也。
刘光本来就是匈奴人,久随老将刘丹,经验丰富。尤其他麾下半数都是归降的胡人——裴该是会尽量将降胡打散的,北宫纯却不管那一套,他觉得唯有跟从本族、本属之将,这军队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战斗力来,我“凉州大马”便是例证——于是三五成群,于路搜杀胡军哨探,几不使匹马逸去。
郭默是在渡过上洛水之后,才得到郃阳之围已解,裴该逐胡南下的消息的,不禁大吃一惊,匆忙转道,直奔大荔方向而去——其中王堂去登山地,偷袭夏阳渡,一时间赶不回来,只索罢了。郭思道生怕裴该与甄随合兵,其数亦只半于胡军,平原对决,难有胜算,因而遣北宫纯率“骐骥营”主力先发。北宫纯分派各部,分道疾行,刘光趁机请令,驰骋于诸部之先。
刘光所率近千骑兵,首先冲向了正在攻打晋军北垒的胡骑,这些胡骑遭遇来自正面晋垒与侧面晋骑的夹射,被迫侧向而走。王腾急使步军数队转向,来射刘光,刘光却快速兜了一个圈子,撤到晋垒侧面守护去了。
王腾派人去向刘骥通传消息,说好在晋骑来援者不多,大将军您赶紧把中路的骑兵也全都调派给我,我以骑对骑,先破此部,乃有胜算。
可是中路的骑兵尚未抵达,晋人倒又有一部援军赶到了——自然是北宫纯与罗尧统率的“骐骥营”近三千骑。王腾远远望见,敌兵马皆高壮,人皆长大,背弓执矛,不禁惊呼道:“是‘凉州大马’!”
此前刘光领来的多是胡骑和雍、秦骑士,就兵种而言属于轻骑兵,战场上以骑射、扰敌为主,很少做正面的搏杀。这后面的“凉州大马”则不同,首先马种优良,身高多数在八尺以上——
前汉曾通西域,武帝使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前往大宛,以迎入良马,然而良马入关,水土不服,多数不能久活,故而此后便将军马场多数设置在凉州干寒之地,用大宛马与当地马多代杂交,其种甲于天下——不是胡人惯用的并、冀、雍等州乃至于北方草原马种可比。汉武末年,凉州即有六千官家奴婢牧马,马匹存栏数在五万以上,如今处于张氏的统治下,则其数更倍之。
凉州既产良马,当地人乃多精擅马术,自后汉桓灵以来,为了平定羌乱,官府即大规模在凉州募兵,由此不仅马良,抑且兵强。先有皇甫规、段颎、张奂号称“凉州三明”,皆为凉州出身的一时名将;后有董卓、韩遂、马超等倚凉州骑兵为主力的割据势力,数代传承,颇形成了其独特的骑兵战法。
当年曹操进讨关西诸将时,部下便有“关西兵强,习长矛,非精选前锋,则不可以当也”之语。固然当时的关西、凉州,范围比如今为广,而曹操所面敌军,也非纯是骑兵,但凉州骑兵亦擅使用长矛,当不为虚。
骑兵在最初产生的时候,因为没有高桥马鞍和马镫,是不适合肉搏战的——当然不排除少量骑术精湛的勇锐,亦可骑马肉搏——往往以游击、骑射为主要战斗手段,倘欲肉搏,多须下马。高桥马鞍最晚在东汉时期便已出现了,从而可以从纵的方向固定骑手,有助于捅刺类兵器的马上运用——长矛骑兵,就此应运而生。
这个时代,长矛骑兵最孚盛名者,要算是鲜卑尤其是拓拔氏的骑兵,胡军屡为所败,畏之如虎;其次便是“凉州大马”,若非数量较少,同时晋之君臣不能放手施用,最终张氏只得专保凉州,也足以与鲜卑骁骑相拮抗——但亦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之谚流传四方。
所以若不考虑战场上的具体情况,就同等数量的胡汉骁骑与“凉州大马”相争,前者是断然会落于下风的,王腾因而见到“骐骥营”主力到来,不禁惊恐。可是他求援的使者已经派出去了,身在中路的刘骥尚且不知局势之变,很快就把三千多骑兵派到了右翼,从侧面直兜出来。
迎面正撞上“凉州大马”,罗尧手挺长矛,率众而前,数十名骑兵编组成一个小队,呈锋矢状,十多个小队马蹄杂沓,转瞬间便即突入了胡骑之中,长矛起处,胡兵纷纷落马。王腾急令骑兵后退,同时侧出步卒,以弓箭阻遏晋骑。如此一来,对于正面晋垒的压力就无形间减弱了。
但北宫纯、罗尧并未趁势直进,蹉踏胡阵,而是一击即收,退至垒侧——因为他们一早拔营启程,近百里奔驰而来,实亦人困马乏,初时是咬紧牙关,仗着奔马的惯性,直突敌骑,但势必不能长久。用兵如挥拳,势不可老,还是暂且后退歇息,重整队列为好啊。
就此晋军左翼的危急稍稍缓解,过不多时,陆衍收拢败卒,替换下了疲累的王泽所部。三个方向的晋兵都据垒而守,表面上瞧着被胡兵压着打,其实弓矢往来,刀矛相对,基本上可算是战了个平手。
裴该在阵中得到各方面的禀报,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照这个样子打下去,天黑之前应无败理。
相比之下,胡汉方面则人各焦躁,刘骥赶紧给刘粲送信,要兄长把更多生力军解将上来——否则的话,再战少顷,红日西沉,先不说这仗天黑前还能不能打得完,到时候我军迎着落日冲锋,眼目难开啊,说不定一个不慎,还可能落败!
刘粲得报,跟后面坐不住了,亲率三四千生力军——也包括自家的东宫护卫——直抵前线,来观战局。刘骥挥着鞭子指点战场,说:“今晋人颇疲累,‘凉州大马’远来亦然,但可退守,无力反击。我若能寻其一点,投入生力之军,撕开晋阵,或许还有胜算。”
刘粲说兄弟你所言有理,但要把生力军投去哪个方向为好呢?
刘骥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其实晋阵并无隙可乘,则若欲突进而摧破之,唯取裴该耳。”
目前晋人倚垒而守,还真没有什么太明显的破绽,所以若想依靠这支生力军彻底扭转战局,就非得直冲正面裴该不可,若能击退裴该,晋之三军必溃。
刘粲当即就马鞍上摘下弓来,大声道:“我当亲往,去取裴该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