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郑征西会为一句玩笑话突然发飙,金昆廷想了想,乖觉地闭上嘴巴,没再继续刺激这个此刻像刺猥一样的姑娘。
金昆廷面前放着一碟德国黑森林蛋糕,英德两国自开战以来,这种蛋糕在英国的餐桌上甚少出现。他只吃了一口,剩下的放在那里没动。桌边的一扇窗子拉开了一小半,风过,一阵阵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沉默了很久,金昆廷说:“不要把我当成敌人!”听起来是诚心诚意的语气,正正经经的表情又似装出来的。
郑征西已经冷静下来,契而不舍地追问,“朋友之间不是要坦诚相待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代替了容世华上台表演?”
这次金昆廷没有否认,眼眸却飘忽不定,最后他垂眸看着自己交叉着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他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背上的皮肤很是白皙细腻,手指纤长。
“还真是你,我就知道。”郑征西表情一缓,笑道。原本绷紧的神经略微放松,再看他,果然有几分混血的样子——虽然他并不是混血儿,“我从小看人很准的,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只要我见过的人,都会记在这里。”她说着,指指自己的脑袋。
“真的吗?”金昆廷的表情很夸张,略显冷傲的眉头眼底迅速荡漾出一股耐人寻味的笑意,仰扬顿挫的重复着她说过的话,“过不目忘——我原来不知道你竟然还有那等本事,真叫我刮目相看啊!”
“怎么,不服气?”
看到她自以为是的笃定神态,金昆廷没有回答,却是笑不可抑。他今天在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的羊绒开衫,清朗之中又透着优雅的气质。看样子他很会享受人生,似乎又很节制,并不是一个纵情声色的人。他这样放声大笑,郑征西以前从没见过。
冷眼等他没头没脑的笑够了,郑征西面露不悦,讽刺道:“你一定很热爱表演,台上台下一点区别都没有!”自小学画画,这几年也画过不少人体,隔着衣服她也能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很宽,上身呈倒三角形,在台上穿着花旦的戏服,人们只顾得看他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和表演,很容易忽视这一点。
“这绝对是你的错觉。以前家父热爱京剧,我也只是偶尔上台客串一下,见笑了。”
“那么多人被你玩的团团转。”郑征西好奇,“昨天晚上怎么就没人发现你是个冒牌货?不然那么多会功夫的武生,还不得把你给生吞活剥了?”
这人这么欠揍,活该被一群人围攻。他还真是艺高人胆大,但那帮武生个个龙精虎猛,显然也不是纸糊的。
“那个容世华,带着太太一起出来登台表演。”金昆廷满不在乎的说,“你知不知道,粤剧可是有禁止男女合班的明文规定。楼外楼戏班子明知故犯、打破禁令,偷偷聘用女花旦,那罪名——啧啧,可是大了去了,被别的戏班子知道了,他们以后全都死翘翘,再也不要出来混了。”发现人家的秘密、钻了人家的空子、胁迫人家,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同情。
郑征西觉得金昆廷什么都干得出来。
要是父亲,肯定不会把这个当成别人的软肋来拿捏。想到她来找他目的,郑征西又放软态度,“你说,我父亲会有什么危险?”
“时局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郑会长很快就会遇到一个逢凶化吉的局。昨晚那么惊险,他不是一样福大命大躲过了么。”说得好像他能够操控生死大权似的。
“你怎么知道?”这人亦正亦邪,郑征西不敢太相信他,又不能不信他。
金昆廷今天释放的信息量太大了,郑征西一时消化不了,心里堵得牢实。
金昆廷见时机成熟,循循善诱,“既然你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回国?”
郑征西愕然,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回国?”之前不是没有这样打算过,但他这个提议,还是让她觉得很意外,这人好像有读心术。
“伦敦真没意思,食物乏善可陈,连蛋糕也做不好,想不到你竟然住得下去,你就不嫌闷么?”金昆廷一边说,一边留神观察她,把身体往桌前又靠了靠,替郑征西分析她的疑难杂症,“听说你母亲很快要随沃克大使赴天津卫上任,父母都在国内,你还留在伦敦干什么?万一他们有什么事,到时候你鞭长莫及……走了那么多地方,你不得不承认最富有诗意的江山在华夏,最活色生香的美食也在华夏。”字正腔圆的声音十分具有说服力。
“……褒妲之色善蛊惑,能丧人家覆人国。”无形中觉得这人要是个女人,也有这等本事。
郑征西一愣,嘴上却说,“你的消息真是灵通!”经他这么一撩拨,心思又开始有些活动。按部就班的被母亲的一双大手向前推着,从悉尼到上海,再到伦敦,才有了今天的小小成就,羽翼渐丰。
“还好!”金昆廷答的并不谦虚,继续说,“史本杉已经动身前往天津卫,听说尼娜上个月在蒙古出现,你不是也想找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