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出去逛逛。
我这厢刚站了起来,正准备蹑手蹑脚往外溜,她的声音突兀响起:“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你就那么想我死?”这个问题其实无关紧要,我与她之间恩恩怨怨早就乱得七荤八素了。但她总是纠结这里,我也不得不斟酌一下。若说情谊,我与她可说“情深似海”,她自然不希望我死;若说仇恨,我们也可说“仇深似海”,我死了她当然求之不得。反正不论怎么说,都很矛盾,也很复杂。就是因为太复杂,我不知该以何态度面对她,只好顺着话茬往下接。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是你本来就该死了的。外面都传你修炼邪术走火入魔,乃是死有余辜,因果报应。但这中间有很多蹊跷,我不信你能死得这样等闲寻常。还有,你又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她说这些话时眼睛里古井无波,我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蹊跷?”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既然外面都这样传,你为何不相信?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她终于肯拿正眼看我:“无穷荒域之战斗得天昏地暗,你忙着杀人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那时去修炼什么邪功?又何来走火入魔?”
她说的这个无穷荒域之战是我生前打的最后一场架,也是生平打得最激烈、死的人最多、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一架。是仙与魔的争锋,正与邪的碰撞,以及……对与错的抉择。
彼时,我身为问鼎魔道巅峰的第一人,自封魔帝,居于长夜魔宫,统帅百万妖兵,号令九天妖魔,莫敢不从。
后来我率领妖兵与七大仙府宣战,双方集结了最强的力量,便在无穷荒域展开殊死搏杀,惊天动地的杀了七天七夜,双方死伤无数。
因那一次开战其实开得很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就金戈铁马的上阵了,直捣七大仙府,事先并没通识,成功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帮人也来不及策划什么三十六计阴谋诡计了,只能在最短的时辰内集结所有兵力,御敌应战。这一场厮杀没有掺杂任何鬼蜮,纯粹是力量与力量的角逐。再后来,这场架还没干完,我却已身受重伤,于是打算暂歇战火,闭关养几日伤,谁知关没闭完伤也没养好,我就安安静静的死了,之后再发生了什么事,我全部一无所知。
眼下说到这里,正是打听的好机会。
我试探着问留香:“那个……我死之后,这场架胜负如何?后面怎么样了?”按理说老首领阵亡,其余的虾兵蟹将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多半是输得一败涂地,然后给七大仙府杀得干干净净。
“算是输了吧。”她这个“算是”有点意味深长:“那时七大仙府也损失惨重,有一位掌门几乎废掉了一身修为,谁都晓得,再打下去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他们并不想与你同归于尽,你死之后,你手底下的灵嫣护法便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同各家掌门谈了一回,表示大家各退一步,让他们退兵,从此仙魔两道井水不犯河水,各镇本界,互不侵犯,并为此立下血咒,倘若违约,便死无葬身之地,只求大家偃旗息鼓,化干戈为玉帛。”
“……”我越听越是火冒三丈。
这灵嫣确实是我手下第一干将,在魔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只比我低,除了我是最有发言权决定权的一人,我死了之后,剩下的事情确实该交给她来处理,然而她这些处理方式,却委实令人气不打一处来。
还井水不犯河水,还互不侵犯,还化干戈为玉帛……你怎么不去仙界当圣母?倘若真以这种结局收尾,那之前死在战役中的人不就白白牺牲了吗?想要风平浪静那还打什么架开什么战你直接回去务农种田算了,她这样不是与我初衷背道而驰吗?
身为魔宫的第一护法,灵嫣的性子我自然了如指掌。我与她也并非只是普通的主仆关系,都可算是亲姐妹了,就算是从前的留香,也没那般亲。
我还不是魔帝之前,有过很长的落魄日子,那段时日,全是灵嫣陪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们一起拼搏一同战斗,是最亲密无间的战友。我们同舟共济,在魔道里摸爬滚打,不知共过多少次生死。有苦同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是亲得不能再亲。
她分明晓得我毕生所愿为何,却在我死后熄了战火,向那帮名门正派服软,这不是光明正大的给我丢脸吗?这在别人嘴里怎么说,人家只道血芳菲一世英名,一代女中豪杰,手底下的部署却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孬种,怕了他们名门正派,没一个顶用的。我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
“然后呢?灵嫣哪里去了?我那些属下,十殿阎罗、八方鬼王、六大血煞都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们七大仙府屠得一干二净了?”出来这么久一直没听到关于长夜魔宫的消息,莫非没有了我的统治,这世间著名的妖魔鬼怪都退隐江湖不涉红尘了?
“不知道。”她摇头:“你死之后,这些人都销声匿迹了,许是给掌门仙主们灭了,也又许是他们争夺你的位子互相残杀同归于尽了……反正时至今日,也没有再听到他们的消息与传闻。你的魔宫老早就被推了,而今魔道依然是这个魔道,只是形如一盘散沙。魔头们军阀溃散,各自为营,于仙道而言已经没有威胁了。”
果然,没有我的管辖,这些妖魔鬼怪就毫无建树。看来魔道的辉煌已成为过去,而今仙道昌盛,正派繁荣,只怕以后的妖魔们已没有出头之日了,只会被名门正派一只一只一波一波的铲除殆尽,然后成为濒危物种,最后灭绝……
可听了这么大半天,依然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闭关疗伤,并不是闭关修炼,所以不可能出现走火入魔而不自知的情况,更不可能闭着闭着就睡着,定然是遭人戕害无疑,可究竟是什么人呢,杀了我还将我封禁起来。
毫无头绪,毫无线索,即使想破头也想不出因果,我恍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