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斐下意识先抬眸与裴辞对视了一眼。
裴辞静默片刻,瞥了地上跪着的付心岚一眼,复又蹙眉沉思了一瞬,最后也只是开口问道:“付嫔可是心意已决?”
付心岚长拜于地,面容坚定,语气铿锵,直言道:“嫔妾心意已决,还望陛下看在嫔妾曾陪侍您身侧六年的情分上,高抬贵手,允了嫔妾出宫修行罢。”
裴辞沉默得更久了些,又下意识偏头看了看边上的卫斐,卫斐眼睫微垂,从这个角度看去,侧脸显出一份冰冷而淡漠的锋锐来……裴辞抿了抿唇,终还是没有给付心岚一个正面的答复,只简单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此事……”付心岚愣在当场,抬起头来,凄凄地望着皇帝。
可裴辞终究却只能让她失望了,到了也只给她留了一句:“此事容后再议。”
付心岚没想到而今连放下一切出宫都能成为一件难事了,出师不利,心里压了一口气,但还是得规规矩矩地起身给殿内另外两位行礼罢,才沉着脸不情不愿出了门。
待得一层一层下了明德殿前的高阶,正要往永和宫,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召唤:“……付嫔留步。”
数九寒冬,而今的洛阳皇城已经很冷了,今晚更是有夹杂着细微小雪的狂风呼啸吹来,付心岚站在明德殿的长阶下,看着上面那位莲步轻移、拾阶而下,身后有明德殿的大太监张禄亲自拿着大氅来遮着挡风,另有七八个小太监簇拥着,手里拿着伞具,争着抢着要为这位一枝独秀的昭仪娘娘遮挡。
付心岚后知后觉地感觉自己身上好冷、好冷。
卫斐方才是急着下来留人,待见得付心岚站定不动了,这才回头拿了张禄追出来时手里拿的大氅,三两下披在自己身上系好,然后摆手婉拒了伞具,随口将这一大群人给打发了。
卫斐孤身一人走到付心岚身前,与明德殿当值的宫人们都差了些距离,虽然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监视之下,但这个距离,私密耳语,却是万万探听不得的。
卫斐的视线越过付心岚,先落在了她身后的永和宫大宫女问萍身上。
问萍冷不丁感觉自己身上乍凉,下一瞬,怯怯地向付心岚望去,付心岚微微颔首,问萍便规矩地垂着头退到了五步之外。
“不知昭仪娘娘还有何指教?”付心岚被方才那一幕刺得心里躁意丛生,又情知自己与卫氏姊妹早在慈宁宫那一晚便已经是彻底撕破了脸,一时再没有继续装贤惠大方的心思了。
——付心岚幽幽想起,自己当初在瑞王府时,心里最厌恶的一直都是董氏那个贱婢。林、董二女,虽然是差不离的身份、一同入得王府,可林氏选了名分、入了内宅作瑞王的侍妾,后宅女人俱都无宠,无宠便没有底气,大家大哥不笑二哥,但林氏到了也只能缩头缩脑地按着彼此名分高低来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付心岚。
而董氏是外间服侍的,虽然婢女,却用不着在内宅里看付心岚的脸色,且瑞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最是不喜旁人随意践踏仆婢、草菅人命,于实际里,瑞王府前院后宅分得很开,董氏不是后宅这条线上的,她只要能讨得了前院做老了事情的嬷嬷、管家的欢喜,却也并不必去畏惧于付心岚的脸色……可前院做事久、能留在瑞王身边的,又怎么会不长眼睛地去无缘无故地为难一个从中宫皇后身边拨下来的宫女。
于是乎,在前院,董若璧的身份算是特殊的半个“主子”,于后宅,而倘若付心岚敢越俎代庖地教导到董若璧头上,董若璧也必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借权宜之便,寻些别的晦气,给付心岚点颜色瞧瞧。
而张禄是什么人?明德殿的大太监,放到王府时,就是王府里瑞王殿下跟前的第一大管家,往昔董若璧都是要再三看其眼色行事的人……付心岚想到先时自己和董若璧在王府时明里暗里地较过那几多劲,再看看而今张禄对着眼前这位毓昭仪着急忙慌的巴结模样,顿时觉得无论自己、还是董氏,都实在是可笑得厉害。
是而,话出口时,语气自然不会有如何的好。
卫斐微微一顿,亦也笑着绵里藏针地回道:“付嫔这是先惹了事情、怕担不起,就要张皇心虚地急着跑了么?”
付心岚的脸色微微一变。
“可这天下间,”卫斐面上含笑,眼神发冷,只一字一顿地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又哪里能都是这么便宜好事情呢?”
“本宫到底还是先帝金口玉言亲赐给陛下的妃子!”付心岚的手微微发颤,心中恐惧,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地低吼道,“毓昭仪要是真厉害,就试试把本宫也一道害了,看自己还能不能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呢!”
“是么?”卫斐轻飘飘地笑着问了一句,缓缓上前,逼近付心岚三步,幽幽自语道,“原来……你是真的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