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糖心来得晚了些,面上带着小心翼翼,像是误闯人间的小鹿,眸子里带着光亮:“夫人,我换好衣服了,只是不知怎么了,明凤姐带我来的却是这间屋子,等我醒来,却在隔壁屋子。”
这话似石子投入湖心,起了微澜。
隔壁屋子,才是更衣间,那就是明凤带错了路?怎么可能,她在林家多少年了,闭着眼都不会走错路,一句话,倒是说出了明凤的可疑。
“悦糖心,你在说什么呀?你来过这里几次?我可是多年的老人,怎么会带错路?”明凤盯着她,话语严厉。
似是被目光震慑,悦糖心身体哆嗦了一下,脸白了白,更加柔弱,她讷讷地:“是我记错了,我自己走错了房间。”
林督军疑心最重,两人几句话说下来,更像是明凤带错了路,又仗着在林家逼迫悦糖心改口了。
眼看着对付悦糖心不成,但是对付林溪岑却是可以的,董如婉劝道:“毕竟她只是个女佣,大概就是自己走错房间了,我们还是来说说溪岑的事吧,这孩子,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
目光转回到林溪岑身上,他站直了身子,正低头把衣服上的扣子一粒一粒扣好,半透明的白扣子似乎跟他的手指融合为一体,说不出的矜贵清冷,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硬挺的脸部线条刻画出军人的坚毅,唇角微抿,带了不悦:“父亲是我想听我说?”
“拿我的鞭子过来。”林督军吩咐身边的副官,声音冷硬,儿子的不悦像是挑衅,冒犯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
鞭子很快拿来,悦糖心以为林溪岑会说些什么,他只是沉默。
男人倒是硬骨头,鞭子打在身上都没什么声音,只是死死地咬着牙,他的白衬衫很快被打破,鲜血顺着皮肉、沿着裤子流下,足足打了十八鞭,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暴露出来,上面有狰狞的旧伤痕,还有血淋淋的新伤痕,叠在一起,似一张毫无逻辑的血色涂鸦,触目惊心,仿佛在讲述他经受的苦楚。
悦糖心想起来了,五姨太经常会寻个小错处去督军面前告状,在这之前,他吃过数不清的鞭子,有一次鞭子,是因为自己,她心头升起小小的不忍,很快便被自己压了下去,冷眼旁观。
一顿鞭子怎么够!董如婉当然不会让他只受一顿鞭子,故而打下第十八鞭之后拦住了林督军,求情道:“这么打孩子多不好,要不也像清风那样惩罚吧。”
董如婉是二儿子清阁回家的时候才知道,清风被安排去做了伙头兵,伙头兵整天灰头土脸,各种杂活多到做不完,已经累瘦了十几斤,故而她掐着手心,发誓要把同样的苦还在林溪岑身上。
林溪岑咬牙受着,双手握拳捏紧,手背上青筋明显,鞭子停下来的时候已经面色苍白,他的嘴唇没了血色,眼神空洞,有种虚弱的美,好一个慈母,二十鞭快打完了才拦。
“像三哥一样?”林溪岑笑得挑衅,“我可跟三哥不一样,我跟这个女佣不熟,更没有碰她。”
“这里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你还狡辩!”
“夫人,是五少爷叫我过来的,他说,觉得我很好,所以,”樊灵半坐在床边,委委屈屈地落泪,“五少爷大约只是情不自禁,夫人别怪他。”
樊灵的话无疑是佐证,咬死了跟林溪岑之间有事情,董如婉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并不影响顺势应下,她道:“那是自然,是林家对不住你,这事我会为你做主。”
事情分明。
林督军本意是想来参加儿子的生日宴会,半路跟夫人的副官碰上,这才能这么早到,他准备的礼物就放在楼下,只等上蛋糕的时候送了,此刻,他的礼物像是一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
“把他给我送到军政府的监牢里去,当个狱卒,吃在那里住在那里,让他看看,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是什么嘴脸,什么下场。”林督军丢了手里的鞭子,气哼哼地离开了。
比起狱卒,伙头兵要好上十几倍,董如婉觉得这口气出得很好,满意地一笑,转身看到悦糖心都没那么火大了,来日方长嘛,有的是机会。
“走吧,清蕾,我们去把客人送走。”督军夫人领着六小姐下楼了,事情闹成这样,生日宴会是没法再开下去了。
阳台外的梧桐树高大,阳光透过细密的缝隙落下来,他身上似有星流涌动,幽深的眸子看过来,没了刚刚的坚毅,似乎,是脆弱,像张一触即碎的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