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博雅楼中出来,宋映微没有回画梧轩,而是转道去了母亲的住处,今日之事,傅彦必会差人告知母亲,等人来问责,不如她先来讨好一番。
夫人姓秋,小字时月,偏爱梧桐,故住处便叫做知梧斋。
此时正值午休之际,宋映微悄悄溜进内室,唤了榻上妇人一声:“娘亲!”
不待秋夫人说话,便双膝一弯跪在软榻边,脸贴着母亲的手,看似十分乖顺:“女儿言语无状,请娘亲责罚!”
秋夫人相貌端丽,此时侧靠在软榻之上,锦衣玉饰也遮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望着这明显卖乖的女儿,抚着她的头叹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是错,又为何偏要说呢?”
“皇室将我宋家逼到此等境地,难道就没有错吗?”宋映微心有不悦,既然母亲一定要追责,索性说个痛快,“皇恩浩荡,看似举世无双,实则是被推到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做得好,是宋氏的本分,但凡有一点错漏,就是千夫所指,这样的虚名,要来何用!”
“虚名?”秋夫人诧异望着她,原来在女儿眼里,这竟是个虚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了!
“娘亲!”秋夫人痛惜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慌,忙起身扶住她,低声服软,“女儿知错了,日后必将谨言慎行,无状之处,还请母亲责罚。”
“宛宛,你生性要强,又向来有主意,无须为你不认同的事认错,此事容后再论,你且回罢!”秋时月推开她的手,今日得知长子眼盲的消息已让她痛心不已,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管教女儿。
宋映微顿时心中懊悔不迭,暗怪自己不该为一时痛快,惹得母亲生气,当即自罚禁足三日,抄《孝经》十遍。
傅彦偶然路过,隔着窗瞧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出来,确实该磨磨性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殊不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沾了宋氏的光!
不过两日,天便放晴了,被雨水浸润了多日的玉京,终于能喘上一口新鲜气儿。官道上,一辆马车悠悠驶进城门,一路向南而去,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连商贩吆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望着那匹青鬃马拉着的车驾,目光中多是惋惜,车中之人,正是宋家长子,玉京第一绝色宋九嶷。
一年前,世人论起宋九嶷,都只道是风姿卓然,翩翩玉质,佳公子是也。
去年三月,上巳雅集,城外渌水边的曲水流觞席中,忽有一言流传甚广,不过短短十字:凛凛冰霜节,修修玉雪身。
一时之间,风靡两岸,此句虽未言明是谁,却人人皆知是谁,除了那人,又有何人配得上这冰霜玉雪出尘绝俗的气韵?
当即有人出言打趣:“九郎,这又是哪家姑娘借今日对你传情呐,有这份玲珑心思定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
“诸位多心了,也不见得就是在下。”宋九嶷淡淡一笑,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一语。年方二十二岁的宋家长子早已定下了婚事,虽未成亲,却是个有主的。
宋九郎恪守礼法,除却那位周家小女外,再没听说过他与哪位姑娘亲近,是故,调笑一耳便也过了。哪知那位“姑娘”却不放弃,当着众人之面,飞身而下,将一条长幅直接甩到了人群中,正落在宋九嶷脚下,白底黑字,笔力遒劲,狂浪不羁,一如它的主人。
“好字!”宋九嶷拊掌大赞,与此人结为至交好友,酒过三巡,皆有醉意,遂请回府中歇息,次日拜为二姑娘西席,正是丰都傅彦是也。
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赶车的松涛跳下来,挽起帘子道:“少爷,到家了,小心些,松涛扶您下来。”
“好。”端坐于车中的男子颔首,一手扶住车壁,缓缓向前摸索,待抓住了车门,才探出了半个身子,伸出另一只手去,立即便落到了一个陌生的掌心,步下车来,极为肯定道,“傅彦。”
“啧,没意思,果然是装瞎!”傅彦颇为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眼前之人着一身浅云色暗纹衣衫,外罩渌波色外袍,束腰广袖,身姿俊挺,双眼被一条银灰的帛带缚住,明显泛白的唇角却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整个人便如同被春雨浸透的青竹,清润透骨,气韵悠长。
傅二郎心中喟叹,若不是当年一时不察,错把狐狸当白兔,又岂会被困在这京都不得脱身?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见面不如闻名,精于算计,心眼忒多,活得太累,作的要死!
“傅彦,”宋九嶷伸出一只手,语调轻缓,“带我进去,我看不见。”
“是么,你何时练就了一身听声辩人的本事了,光听我的吐息就能认出来?”傅彦嘴上挖苦他惯了,却仍是带他进门,配合他把戏给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