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门外仍在不停的喧哗,甚至响起了鞭炮声。但是在公堂里,没有人会感到这很吵闹了,反而是理所应当的。
众人再看向新鲜出炉方解元的儿子,刚才还显出几分寒酸的布衣小哥,忽的好似笼罩上了一层淡淡金光,简直令人不可直视。
秋日的阳光真晃眼......方应物不动声色挪动了几步地方,避免被升起的太阳晒到,于是他身上金光便相应少了些许。
最初的激动和不能自已过去后,此刻方应物心里可谓是百感交集、滋味杂陈,甚至恍然如梦。眨眼之间,自己这一天三顿都困难的穷小子也变成官绅二代了?
一个举人的地位,已经几乎等同于官员了,算是迈入了统治阶级。特别这还是聚全省之望的头名解元,给个进士都不换,何况从来没听说过解元考不中进士的(此时唐解元还穿开裆裤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概就是这种感受。虽然可能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境遇的变幻道理是一样的。
科举的特点就是总能造就一夜飞黄腾达的神话,尤其是穷人家考中后立地发达的故事,更是为人民群众津津乐道。
亲身体会到这出人生喜剧的方应物不得不在心里叹一句,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别笑话范进中举后几乎发了疯,刚才他方应物不也人前失态了?
与只管尽情享受狂喜的方应物不同,与充满羡慕的其他士子也不同,汪知县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首先是疑惑,县里怎么对方清之参加浙江乡试的事情一无所知?
按说乡试名额有限,不是随便哪个秀才都能去参加的,只有最优秀的一批才可以。县学生员必须要先在县里参加内部科考,成为一等二等生员,然后才能去省城参加乡试。
今年淳安县就只筛选出三十人上解省城,其中绝对没有方清之这个人。新科解元方清之在外游学两年没回来,更不会在县里参加筛选性质的科考,那他是怎么直接跑过去参加全省乡试的?
不过汪知县毕竟官场中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头绪,乡试以下的考试随意性太大了。比如本省提学官还可以在乡试之前,在省城开一场录遗考试,所有因为生病、治丧、远行等原因没机会参加县里筛选机会的,都可以去报名录遗考试,以实现不遗漏英才的目的。
只要通过由本省提学官主持的录遗考试,就可以直接参加乡试。而出门在外游学的方解元八成就是通过这条路子,混进了乡试考场。难怪县里对他参加乡试的事情一无所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汪知县不能不服,这方清之也太逆天了,捡漏入了场,居然也能在天下四大科举强省之一的浙江夺得解元。就算与全国春闱大比的三鼎甲相较,难度也小不了多少。
在普通小民的认知里,中了举就相当于官老爷了,可以和知县平起平坐了,可以成为钱粮赋役全豁免的人上人,可以银子、宅子、轿子、女子、租子五子登科。解元就是大号举人,有神话色彩的举人。
但汪知县却还知道,一省士林中,解元万众瞩目,尤其在士绅心目中,本省解元功名仅次于全国状元、榜样、探花这三鼎甲了。
也就是说,解元的话语权很霸道,绝非普通举人可比,一句顶别人十句。自己这三甲进士又是客场作战,虽然在淳安县大权在握,但说话还真未必有解元响亮。而且还只是三十岁的解元。
想到这里,汪知县颇为遗憾,自己错过了一个烧冷灶的好机会。如果自己昨天或者前天点了方应物当案首,即便今天方清之成了解元,那方家也要深深感激自己,方应物在自己面前就要“弟子服其劳”。
现在再想补回机会,那不可能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可惜自己优柔寡,没有早下决心!否则一份恩情就到了手。
即使现在点了方应物当案首,那也是从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人情效果差了无数倍。
可惜,真可惜!想起这一对前途无量的父子,汪知县突然产生了些许“有缘无分”的幽怨。
案首两候选之一吴绰吴公子等得不耐烦,忍不住对汪知县催促道:“老父母在上,今次加试尚未开始,还请发题。”
汪知县醒过神来,又微微思量一番,便再次开口道:“制艺为国家取士之式,特以端正人心,不使误入歧途也......”
好像和刚才所说并无不同,只是重复了一遍,难道还是要考八股?方应物微微皱眉,吴绰却脸色一喜。
不过随即汪知县话头一转,“但是士子当勤学渊识,广博耳目。制艺已经考过,两人实在不分轩轾,故而今次加试便另考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