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箔剪成大大的双喜贴在新房的朱漆门上,半透明的窗纱之内,红烛燃出耀目的火光。蒙着喜帕的新娘坐在婚床上纹丝不动,纤长的手指却不安地绞在一起。嘈杂热闹的声音渐渐从院外逼近,新郎倌被簇拥着往洞房里闯,趁着酒意大声呼喝,笑得狂放不羁。
房门被粗蛮撞开,凤冠霞帔的新娘浑身一颤,脸微微朝门的方向偏过去。
査元赫醉眼朦胧,踉跄了几步靠在门框上,呆呆望着红烛环绕中那一袭炫目的嫁衣。
外边的人都在起哄,査元赫促狭笑着,硬是把门给关死了。脚步忽轻呼重,还绊倒了东西,听起来不免让人担忧。新娘不禁向前倾了身子,似乎急于上前去搀扶,但又不敢妄动。査元赫拖着步子到圆桌边坐着,良久,拎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往口里灌。早已凉透的茶淌入心田,如同冰冻三尺的严寒。他想起藤编的案几上那壶桂花茶,“咕咚咕咚”烧开了,热气袅袅,依稀模糊了她的面容。
夜太深,酒力发作,他头痛欲裂,恍惚中望着那袭妖冶的红,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去。新娘娇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二人一齐倒在铺满红枣、花生、莲子的鸳鸯被上。浓重的酒气从他一呼一吸中喷洒出来,他紧紧钳住她的手腕,隔着喜帕吻住她的耳朵,悄悄说:“我骗尽天下女子又如何?我骗不了你、还有我自己。我喜欢你,上官嫃。”
喜帕下一张娇艳欲滴的容颜刹那间僵住了,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是呆板地瞪着眼睛。
査元赫越发用力拥住她,仿佛要揉碎她一般,热切的气息带着愈加浓烈的酒香,喃喃低语:“听见了么?听见了么……噢,你的左耳听不见。其实、我故意的,我不敢让你听见……可我真的想说出来,憋着很难受……很难受……”
绦穗轻颤,烛摇红影,春宵帐暖。
子时将至,不知睡了多久的査元赫因喉咙肿痛突然醒来,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掀开被子,想下床去喝杯水。就着屋内几十盏红烛,他朦胧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随后倒吸了口气,惊愕瞪着自己身边未着寸缕的女子。他微微张着嘴,半晌缓不过神来,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面色惨白,最终胡乱拾起自己的衣物落荒而逃。
他顾不得自己衣裳不整发髻散乱,像疯子一样冲出了新房、冲出了院子,一路狂奔至马厩,跨上自己的枣红大马疾驰而去。呼啸的风无孔不入,钻入了他的衣领、袖口,最终完全侵蚀了他的心,一阵阵麻麻地发疼。他愈心急鞭子抽得愈狠,马蹄飞溅起滚滚灰尘。
巍峨的城门正在徐徐合上,査元赫大喝一声,推门的护军纷纷扭头,只见一匹红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从尚未关死的门缝中飞掠了过去,丝毫看不清马上何人,对方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城门守将交头接耳,预备上报这个情况,门继续合上,拖曳出刺耳的吱嘎声。
无比熟悉的路途,在今夜显得尤其长。査元赫心急火燎赶到浮椿观北面的院落,却茫然不知所措,他来做什么?他还特意绕道后山,避开道观的正门,他还特意走了条崎岖的小路,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他高高骑在马上遥望,藤椅上雪白的身影还在,几上茶壶腾起袅袅水汽,和他想象中一样安宁。
査元赫跳下马,飞快跑过去。上官嫃错愕望着他,觉得难以置信,惊呼:“你怎么来了!”
另一张藤椅上早已睡着的元珊惊醒了,张大了嘴,喃喃:“査大人,今日你……”
査元赫整个人狼狈不堪,眼里满是恐惧,抓住上官嫃的肩膀一个劲说:“我们走罢!我带你走!”
上官嫃见他神色异常,焦急问:“出什么事了?”
査元赫的眉头紧紧蹙成一团,无助极了:“我……我好难受……”
元珊警觉问:“査大人,是不是城里出事了?”
“不是不是……”査元赫有些语无伦次了,忐忑不安看着上官嫃,“你随我走么?我们去大漠、去西域,只要我想躲,没人可以找到我们。”
“走?”上官嫃又惊又慌,忙垂下了头,按捺住自己波澜起伏的心,平静道,“去哪里不一样,都是熬日子。”
査元赫斩钉截铁道:“不一样!至少每天看见的人不一样。”
上官嫃深吸了口气,喉咙紧紧的挤不出话来。她何尝不知道査元赫的心意,只是……她始终垂眸不敢看他,淡淡说:“我不能走,我要在这等皇帝哥哥。”
“你说什么?”査元赫一窒。
“一日见不到尸首,我就相信他还活着。”
査元赫猝然松开她,下意识退了两步。好似仍然被疾风包裹着,浑身麻木。他盯着她,她垂着头,二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