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缘由实在复杂,不如亲自问皇上比较清楚,本宫并不是怀疑你,但宫里凡事都要依从规矩,皇上如此逾距实非明智之举。或许只要有关你,他就会散失理性……譬如对一些毫无威胁的动物下手,甚至把元赫贬到千里之外的梁州去。帝王之术,竟为了一个女人运用得如此龌龊,本宫心都凉了。”
“皇姐?”上官嫃一时迷惘不清,惊疑道,“什么动物?小元?八哥?为何啊?皇帝哥哥为何要这样做!”
司马银凤冷哼一声,道:“那些都是小事,而你为了元赫出口顶撞皇上,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斯田地?还连累元赫回朝无期。”
上官嫃脑里如乱麻一片,想到水缸里那具雪白刺目的尸体,耳畔忽然一阵鸣响,晕沉沉扶住了身旁的树干。
司马银凤见她如此反应,并不诧异,反而笑道:“你好好想想,自己害了自己是自作自受,可连累旁人就有损阴德了。李尚宫教导你多年,一直在本宫面前对你赞许有加,可你越长大越是拿捏不住分寸。皇上对你动手也是一时失了分寸,他已经自责了好些日子,可他毕竟是皇上,如若你对李尚宫还有情义在,别再辜负她,主动给皇上认个错,搬回德阳宫去罢。六宫之主形容虚设,倒是让不明就里的人看笑话了。”
上官嫃望着司马银凤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只觉得周遭都是嗡嗡的声响,挥之不去,似乎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楚,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她紧紧倚着树干,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了那么一方容身之处,孤苦而凄惶。
“我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司马银凤眯眼望了上官嫃一会,轻轻迈着步子徐徐而行,侯在不远处的婢女迎上去搀扶,元珊福身,待她们走远后急匆匆赶到上官嫃身边,“娘娘!”
上官嫃茫然抓住她的手,口中喃喃念道:“元珊……元珊,我好怕……”
上官鸣夜领了家丁来拜祭夫人,看见墓碑前的宫婢却不见女儿的身影,正纳闷时,身后一声轻唤令他心中一惊。
“上官大人。”司马银凤似笑非笑道,“皇后在西边的林子里。”
上官鸣夜躬身行礼:“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本宫不打扰你们父女相聚了,就此别过。”司马银凤瞥了眼墓碑上的字,眸中带着一丝恨意扭头离开。
隔着几株柳树,上官鸣夜隐约看见一角碧绿衣裙,急匆匆赶过去,见上官嫃神色有异,忙问元珊:“皇后怎么了?”
元珊焦急答:“奴婢也不知方才长公主与皇后娘娘说了什么。”
上官嫃泪眼朦胧望着一袭藏青衣袍的人影,晕沉沉地往他怀里扑过去,“爹,小环好怕……”
“别怕!”上官鸣夜紧紧揽住女儿,心疼至极。幼年入宫,为皇上冲喜,本以为她高居后位自当风光无限,哪知龙颜大怒竟会下此毒手,生生打聋了她一只耳朵。他紧锁愁眉,轻柔道:“小环,别哭了,若是被你娘看见了,她该多难过?”
上官嫃忽然怔住了,缓缓抬起头来,一字一颤道:“小环不会哭了。再也不哭了。”
上官鸣夜拍拍她的肩,低声道:“长公主不可信,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只管忘了罢。”
上官嫃认真点点头,长公主犀利的话语依稀在脑中回荡,她眼底飘过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恍惚,然后逐渐坚定起来。
春日迟迟,莺燕喈喈,花窗一扇扇被打开,春风拂过窗边一溜金丝笼,鸟儿叫得更欢快。上官嫃眯着眼下榻来,地上铺着一席厚厚的绒毯,赤脚踩下去足足陷了一寸。
元珊在另一头唤她:“娘娘,窗户都敞开了。”
上官嫃轻移了两步,便站住不动了,缓缓道:“全都放了。”
宫婢们先是一怔,接着纷纷转头看向元珊。元珊忙赶过来,轻轻问:“皇后娘娘,这些鸟儿不都是千挑万选的么?”
“看看它们,经不起风吹雨打。若在世为鸟,便该如鲲鹏展翅,再不济也要鹰击长空。这样被缚在金丝笼中,只有任人赏玩、慢慢等死的命。”上官嫃冷眼望着那些形色鲜艳的鸟儿,挥了挥手,“全都放了罢。”
“娘娘……”元珊迟疑着还想劝阻,上官嫃猝然扭头朝角落里那只白鸽走去,査元赫的回信她看都没看就扔进香炉中烧了,这只鸽子,大概也留不得。她亲手捉了它出来,雪白的躯体温热了她的掌心,小心翼翼走到窗前,摊开两手,鸽子“咕咕”叫唤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侧下来,贴在她手腕蹭了蹭,上官嫃微微一笑,“小元,后会有期。”振臂一挥,白鸽扑拉扑拉窜上了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