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感觉我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发——包括最细微的那些汗毛——全都根根耸立起来。
“长官大人!我——”来不及再去想什么话,我强迫自己正视着防风帽檐下阴影里的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我完全是为了您!”我竭力想说得更连贯些,但舌头很危险地不听使唤,我感觉我的胳肢窝里已经渗出黏热的汗。
“哦?为了我?——”将军的副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戴满装饰品的左手优雅地从外袍内袋里掏出一个镶满宝石的小瓶子,然后用同一种优雅劲儿放到鼻孔下闻了闻。
“您看,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啊,”我做出一副百分百天真和泰然自若的神情,暗暗使劲儿把紧缩的脸部肌肉舒展开,“看见那个小混蛋躲过武装队员们跑到隆礼台上,把处刑的整个儿严肃气氛打得粉碎的时候,我的心里很气愤。隆礼台是X城建市之初就搭建好的,为的就是宣传帝国隆礼重法的精神呀。
“但是这小流氓眼看着就要把仪式给破坏了,我打小就在X城生活,因此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冲上台对着您喊了那么一声,想要马上把那小流氓抓到台下去。而且维持纪律本来就是我们卫生司司员该做的事,既然已经闹出乱子,就得赶紧把乱子平息才行。”
将军的副官又闻了闻那小瓶,变换了一下站在地上的方法、把重心移到另一条腿上:“你有这种责任意识我是充分理解的,可是具体措施上还是不对头:我当时想当面打她几下,你可是想阻拦的吧?”
妈的,真是死缠烂打!再问下去对他有什么好处?真想马上逃离这该死的鬼地方。我狠狠按下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搜肠刮肚地把尽可能多的词语拼凑成句子,从肺里憋出来。
“您当时想教育教育她,我觉得这很对。但当时实在没有反应过来:唉,您那几位武装队员那么死死攥着我的胳臂,拉扯得我都快要散架了,我就以为要把她放跑了!…这才给您带来了误会……”我回答说。“可是,这件事毕竟错了就是错了。作为国家的公职人员,无论在什么恶劣的情况下都该服从上级给他的指示。因此,如果您要惩罚我的过失的话,就惩罚我吧。”
我垂下头,谦卑地表示自己任凭他处置了。
“这小子确实是X城本地人,才来我司工作没多长时间,”施美尔冷不丁开口道,“莽撞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呢。等多历练几年就不一样了……”
“是啊,年轻嘛,”防风帽顺嘴说道,终于肯把那个放着鼻烟的小壶放回怀里,“只要抱着为帝国服务的心思好好干,以后发展肯定错不了!嘿嘿…”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刚才你说你是最早追踪这个格——什么东西的人——之一,听了我跟你们司长的讨论...你对他的案子有什么看法,嗯?”
“长官!这是个狡猾的家伙!”我差点被他这一拍惊得跳起来,跟着腿一阵发软,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当时就跪在地上;“您只消看一眼他藏身的处所就知道了...远离人群,避人耳目,拿闹鬼当做自己的障眼法。而且...那小女孩——”
我自知失言,赶紧闭上嘴。操。为什么又把这件事提出来?
“继续往下说。”将军的副官把一直戴着的防风帽拿下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那小女孩——想必是和他一伙的,长官。不然,那小流氓干什么跳出来求情呢?谁知道呢,没准儿是他用什么花招哄骗了她...只可惜我让她给跑了.......”
“唔,唔。”这位把我和谢雷身家性命全捏在掌心里的主宰不置可否,随意地把松脱的发丝拢回发型里,看向男爵的方向:“怎么样?...男爵,你给这年轻人一个机会吧。让他负责那小鬼的抓捕工作——正好嘛,戴罪立功。”
干闷的钟声突然响起来,就像是敲在我的神经上,我一个激灵,想到这只是魔法师分会的钟在报时而已。
“哦!原来已经到这时间了?你的部门让我印象深刻呀,男爵!...可惜,我还要到贵市市长的府邸参加一场私密的、家庭式的晚会,因此不能在你这儿多待啦......”
没等他的下属们再说什么话,副官说完就想转身离开,一手扣上那顶防风帽子。施美尔像是刚刚从某种噩梦中惊醒一般,赶忙追了上去。
男爵礼服后摆掀起的微小气流扑在我的脸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气流跟着钟声如同寒意沁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我的思路神经上。在傍晚七点的钟声沉寂下来的数秒后,刚才一直紧绷的思考机器顷刻间解体,像正在燃烧的劣质蜡烛顶端凝结的烛花一样爆裂、绽放开来。
热汗从我的脊背滚滚流下。
那个时刻过去了,本来真切地悬在我和谢雷头上的威胁过去了。尽管从我嘴里吐出的东西拙劣不堪——
我无意识地望向三楼门厅临街镶着护墙板的那堵墙,从洞开着的窗户传来点防风帽渺茫的声音。
“.......关于犯人迁流的文书问题,过几天我们的书记员会与您沟通的。回见了,男爵!”
迁流?......这似乎本该是一个我很熟悉的词语,但此时在理智的一片废墟中,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