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和公墓位于西南边的风景区内,北临佛教圣地?归雲寺,东抱饱经沧桑的平城老城关,西望群峰环绕的祈茵湖水库,不仅周边环境清幽肃穆,取的也是环山抱水,而气盛地?旺的好寓意。
平城里的不少富贵人家,都将这里选作百年以后的安身之所。在?死后将自己安葬在?这片离家不远的地?方,所图的不仅仅是安逸清静,大约也是指望着,能?常有儿孙后辈前来洒扫慰问,吐诉思念。
然而逝者已逝,生?者总会伴着释怀与遗忘,展开一段全新的旅途,此时既非清明,又非中元,前来墓园祭拜的家属屈指可数,在?低矮错落的桃树间?,便只?有几个佝偻着腰身的年迈老者,在?成排的墓碑间?缓步而行?。
“小夫人…小歌啊,你不想进去的话,不如我替你去办吧?”
陶明时迟疑了片刻,还?是伸长了胳膊,轻轻握住了虞歌正在?解安全带的那只?手。
即便在?盛夏,那只?手也没有半点温度,润而莹白的皮肉之上残存着七零八落的十几道血口,内里则藏着急促且慌乱的微弱脉搏。
即便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年…却还?在?因爱人的离世?而痛苦到自-残吗?
她微微垂下眼,恰好对上年轻女人略有点倦怠的茫然眼神。
一年以前,她最后一次见到虞歌,还?是在?谈临非的办公室里。
那时候,虞歌应当已经开始在?服用?一些抗抑郁的药物,因此情绪还?算稳定,只?不过是身边二十四小时都离不了人,仿佛大病初愈又提不起精神,总是昏昏沉沉地?缩在?沙发上,不怎么爱说话,甚至也不愿意抬眼看人。
而现如今……
这位失踪归来的小夫人,却好像比一年前的状态更差了,尽管骨相还?能?支撑出一副秾艳夺目的外表,但?表面的皮相却已然憔悴得不成样?子,不仅气色灰白,连从?前粉润的双唇都有点发乌,活像是在?天寒地?冻的气候里冻了一整宿,连浑身的血液都彻底结了冰似的。
这一年里,虞歌到底跑到哪去了、有没有正常的吃过饭睡过觉、有没有再去酗酒寻死、有没有就心理问题去看过医生?、有没有或多或少地?摆脱父母与爱人相继离世?的阴影、又有没有…想起过她呢?
无论是作为谈临非曾经的下属还?是久未联系的故友,陶明时都很?难将这些问题直接问出口,她在?夜里接到虞歌的电话时,对方也只?是开门见山地?向她求助,说要找个人陪着,一起来安置谈临非的骨灰。
虽然过世?时也才?三十出头,但?谈临非在?公墓里是有墓地?的。
谈母过世?后便被?葬在?此处,虞家的祖坟也选在?了同一片地?方,两家长辈都是在?过世?前为自己提前购入了墓地?,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家族墓,因此,一直被?寄存在?骨灰堂中的这份骨灰此时要入哪一家的土,便全依照虞歌个人的意愿。
在?骨灰堂值班的管理员在?存放着无数亡者遗骸的立柜中间?找寻了良久,才?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停了下来。
那是一只?通体素色的金丝楠木骨灰盒,上头没有雕刻任何装饰,唯有小小一圈普普通通的塑料假花,中间?框了一张两寸的椭圆黑白照。
照片上的女人对着镜头露出公式化的温和微笑,五官标致而面容素净,被?深色的衬衣领子一衬,自有一番不语俨然的贵气天成,仿佛连眼角最细微的纹路都经由上帝精心设计形成,而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柔和美感。
陶明时将目光掠过照片,反而侧目观察起虞歌的神情。
小夫人的半张脸都笼罩在?垂柳一般的乌黑发丝之下,露出的侧脸瘦而紧绷,因紧咬牙关的缘故而透出一种非常明显的隐忍与克制。
她以伤痕累累的手指摩挲了几下骨灰盒底下贴着的编号,过了好半晌,才?有眼泪凌空滚落,顺着下巴一路淌进衣襟里,留下几道稍纵即逝的水痕。
既然这么舍不下,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回来呢?
如果虞歌还?一门心思要为谈临非守寡,她又该不该…把当年那蒙尘染血的真相,如实地?告知对方呢?
从?小就不得不谨慎做出抉择的成长环境使得陶明时养成了一副略显瞻前顾后的心性,她将一包面巾纸递到虞歌面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几乎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连语调里都有种古怪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