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总感觉我的背影如此沉重?那种快步逼着风而来,也许是出于本能,我想都没想就继续向前疾走。我被跟踪了。我感觉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禁不住开始打起颤来,步伐越快,双膝变得越沉重,感觉难以抵抗的力量让我孤苦无助。但是,我会被谁跟踪?我很快理智地问了自己这个问题,我不是那种胆小受怕之后毫无主意的女子,我边走边在脑海里思索所有的可能。尽管是职业套装,但也看得出我那稍微浑圆的发福身材,色狼可不会在我身上浪费他们的一丝目光,更别谈力气。为财倒是有点可能,虽然我不是无聊得整天修饰得自己“名贵”的有钱太太,但是,冲着我有福气的脸蛋,瞄上了肩上挎着的包也不无可能。我加快速度同时,用余光偷瞄了一下后面,却发现这个跟踪者已经离我很近了,随着他喘着气的“程太太”,我转过身来,发现他不是别人,正是被我“解雇”了的力少。

    “程太太”他弯着腰喘着粗气道,“你这体力,让我这年轻人都羞愧啊!走得比风还快!”

    听了他的话,我努力压着刚才一路的紧张不安,换上平缓的语气强壮我的气势问道:“小力,有什么事吗?”

    “你真的不打算对你丈夫跟踪下去了吗,程太太?”力少话里有话地说。

    我知道,这种小混混从事的毕竟是不被认可的职业,好不容易逮住一个顾客,还不尽量拖着,肯定尽可能地“敲诈”多点,希望我们继续雇佣他们。“是的,他答应净身出户,至于那套值二百万的房子,我打算送给他了,让他和他的女人有个窝,毕竟夫妻一场,没必要赶尽杀绝啊!”我深叹一口气,以表示我真的不需要再继续雇佣他们了。

    “程太太,我知道你心地商量,心慈手软,可是,你如果真这样决定了,送的可能就不是一套房子了,而是整个家了!”终于不再喘气的小伙子得意地从他的包里抽出他那明亮的手机,划了几下递给我,“你要有心理准备哦,你看好了!”

    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我那每天暖心窝的闺女,穿着校服,背着她的书包,正和她爸爸有说有笑地从电梯里走出来。声音非常模糊,努力听却听得出来:“怎样,阿姨做的曲奇饼干很好吃吧?”我的丈夫满脸堆笑地问着闺女,在我看来尽是讨好献媚的功夫。而我的闺女却是非常受用地说:“好吃!好吃!明天我还要,我拿给弟弟一起吃!”我的丈夫把食指放在唇边:“嘘!那千万别给你妈知道咯!”我的女儿保证地笑着说:“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她知道我来过你这地方的。”然后,他们就非常开心地走进了清溪园十八栋2001房,我记忆中最清楚的那个门牌号码。

    我整个身体瘫软下来,我的嘴唇直打哆嗦,是愤怒的还是害怕的哆嗦,或者是两者都有的。我感觉到不止我的心,我的肠胃,和我的肢体都带着绞痛地,让我无法在站直了身体,我不得不蹲下,眼睛却因为目光从手机手机后越来越聚焦在铺满灰尘地街边地上,而变得异常地疼痛,接着从心脏喷发而出的,带着愤怒与悲伤的眼泪不自觉地滴在了那尘土上,那眼泪如此无力,没能让一毫米的尘土扬起,为我哀悼。我的女儿,也给他们收买了?我记得是有那么一天,弟弟因为生病,我叫我公司的一名员工帮我在家看孩子,我回公司忙完即刻回家。而懂事的她叫我不用去接她,她告诉我她想和我们同住一个小区的同学家一起回家,她同学的妈妈可以一起接走她们,晚上她吃完饭做完作业会自己回来。我非常庆幸我有这么一个让人省心的女儿,在那天当我将所有的事忙完回到家时,姐弟俩已经有说有笑地在讲故事、玩游戏了。

    这丫头,她学会了欺骗她的妈妈,就像当年我欺骗我的母亲,在母亲眼皮底下和那个小男生谈起恋爱一样。她不知道她的爸爸的那个女人,她所说的“阿姨”是妈妈的敌人吗?她不知道那个“阿姨”正在掠夺我们的生活吗?是她让爸爸妈妈要分开了,是她让妈妈变成魔鬼的,是她让我们好好的家分成两半的吗?这丫头,就给几个曲奇饼干收买了?我承认我从来没做个曲奇饼干,我一心扑在事业上,却是不知道厨房里的厨具的功用;我承认我脾性倔强,就算我现在顾不上孩子了,却仍然不肯尊请母亲过来照顾一下孩子们。可是,我这不是在赚钱吗?没有我,哪来的两层复式公寓和新买的别墅,哪来的两部代步靓车,哪来的清溪园十八栋2001,哪来的姐弟俩上私立贵族学校……这一切,抵不过一快曲奇饼干?这丫头,她瞒着我,跟着她的父亲,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接受她的一切诱惑,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不是叫“阿姨”,就叫“新妈”、“二妈”了?她还说要带给弟弟吃,或者是,再一次欺骗我,带着弟弟清溪园十八栋2001,叫那个女人“妈”?

    这可真要了我的命啊,我说过,为了两个孩子,我可以放弃全世界。可是,现在,还没到我放弃全世界,两个孩子却要离我而去。不,小孩子不懂事,在他们眼里,没有金钱的贵重之分,只有喜好之分,我不能怪我亲爱的女儿,她毕竟还是小女孩,一块曲奇饼干也许让她吃出了妈妈的味道。我要怪的是怪那个女人太狡猾了,她深知怎样收买孩子的心,她深知怎样让她的“小三”标签迅速转正,她利用了我的一切劣势成为她的优势,她让男人为了她抛弃妻子还蔑视金钱,她让孩子为了她欺骗妈妈……这样的女人,真歹毒啊!原来我一直在她的算计中,她一步步窃取我的男人我的孩子我的家庭,让我守着我的空房子孤独终老。而她,却享尽天伦之乐。

    她,窃取了我的天伦之乐!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陷入了一团麻乱之中,尽管我想努力地在力少这个所谓的私家侦探,其实就是个小混混面前装作镇定,但我还是忍不住穿心而过的泪水,我问他跟踪到我的女儿几次去过那个地方,他说暂时只有一次,就马上过来报告了。他还“假惺惺”地说不希望我被蒙在鼓里,给人打包卖了都不知道;他说我的仁慈就是助长小三的气焰,将你所拥有的东西一步步吞噬,最后反而落得个活该你有这下场,而她因为她的善良及善解人意而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他说这种心机婊他见多了,外表看似柔弱,内心凶狠无比,现在她正一步步紧逼而来,赢得我的两个孩子的心,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实“成太太”的位置。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女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还不知不吭置人于死地。

    力少使劲地在为我打抱不平,我知道他需要获得我的认可,还可以继续领取我的佣金。我冷冷地打开包塞给他两千元,买下这视频及图片材料。力少非常平静地接过钱,却没有了刚才那种对雇主献殷勤的调,也不嫌少,也不要多,将这厚厚的一沓塞进了他那干瘪的钱包。这种刚才还和风细雨地同情你,一拿到钱后就风轻云淡的表情却激起了我的主动意识,我让他继续跟踪,一有最新消息马上告诉我,报酬肯定现付。因为,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女人?

    可是,我还没有等到那个女人明确的信息,而最新的消息是:我儿子也跟着姐姐去了清溪园十八栋2001。力少发给的视频里我的丈夫带着一双儿女正开开心心地开门进屋,他说很不好意思,只能在房子外拍到了这些,他向我保证改天要打扮成修理工、送水工进房子里瞧瞧,这样才对得起他的职业操守:为顾客提供最真实的真相。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信赖力少,虽然徐律师告诉我,他只是个耍点钱花花的小混混,不可能非常专业的提供最真实可靠的消息,但是,我现在却觉得他可以给我想要的证据。这个所谓的“私家侦探”,比起我亲自跟踪,他来得更大胆些。如果他只是在忽悠我耍点钱花花,他怎么会在每交一次材料时随我给多少,他从来不嫌少,平静地塞进钱包。

    他似乎努力在证明他是有职业操守的,有一天,他约我来到清溪园小区大门不远处,他从一部哈佛小面包探出头来使劲地招手,原来他借了跟踪的“高科技”设备。他请我务必盯着车里的这台手提电脑,已经调至直播式的监控,等会他打扮成送水工成功进入十八栋2001后,我将会看到房里的一切。

    我静静地坐在车里,眼珠子一秒也不转地盯着屏幕,看着不停地晃动的画面,真期待那里出现一个大肚子的美人,娇嗔地向隐身了的我展示她美满幸福的婚姻与家庭,然后旁边再出现我丈夫,宠爱的看着她……我会在婚姻诉讼中无情地举证,他在犯重婚罪,以“夫妻”之实生活着。想瞒着我盗取这个价值一百多万的房子,没门,我一块砖都不会留给你们,最多几万块打发一下你们。那个摄像头就别在力少的胸前扣子上,所以,他走到哪,前面有什么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随着我的心猛烈地搏动,我又害怕坠入深渊般地绝望,不要,什么都不要看见,那个摄像头最好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个房子里就只有我的丈夫和我的两个孩子,那个“保姆”绝对是个保姆,不可能是那个女人,他只是在补偿他的父爱,孩子们只是在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买这套房?他为什么要用婆婆的名字买这套房?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他住在这套房?他为什么越来越频繁来这套房?他为什么叫女儿欺骗她的妈妈从没来过这套房?除了信任已瓦解,婚姻已经破裂,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镜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已经清晰地看到了2001的房门号。魔镜,魔镜,快告诉我,力少的预设是成立的,果然如我所料,那里有一个非常丰腴的女人在修养安胎,她眼不慌心不惊地说:“那是我的丈夫!”如果说之前我还抱有幻想,那么现在,这个结局,才是我最满意的结局。

    防盗门内的果然是那位照片上的卷发,臃肿微驼的保姆款的“大姐”,只听见力少说:“太太,你叫的水送到了!”

    大姐隔着防盗门喊,那一开腔尽是街头巷角扯是非的大妈嗓子:“水?送错了吧?我家没有叫水啊?”

    力少早有预备:“不可能啊,是写着你们这家啊,是不是你家老公叫的?”

    大姐连忙摆手:“错啦,错啦,我是这家人的保姆而已,也有可能时主人家叫的,我得给个电话给他,你等等啊!”

    我的心像天上的冰雹沉重地落下大地,以掷地有声的节奏告诉自己:果真只是个保姆而已。接着,又下起了更为阴郁雨水:为什么要请保姆?只是他一个人住的话,根本不需要,虽然他是一个爱干净、整洁的人,但是完全可以请个钟点工搞定。他本来就频临破产,哪里还有余钱请一个保姆?除非特别需要!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但他们也是偶尔来一趟,根本不需要雇请一个保姆?难道他不止瞒了我这一套房子?还瞒住我更多的财产?对了,肯定是了,经营的厂欠债要倒闭了,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潇洒自在,根本不愁破产。难道他早有打算?不然,后来怎么又那么干脆同意离婚了呢?

    我还没来得及想得明白些,那边有了新的动向,保姆对力少说:“主人家说他也没叫水,你可能送错地方了!”

    力少不屈不挠地喊道:“也可能是你们家女主人叫的啊?单上写的是这个地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