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墙角只点着一盏巴掌大的青铜兽头小灯。
这间卧房一式三间布置简单,人高的黑漆铜环立柜,一套八仙方桌和绣墩,一架五扇镶理石山水的红木屏风,除此之外就别无零碎杂物。
内室只有一架黑漆万字纹的架子床,靠窗的博古架上放着沉香山子、牙雕笔筒、寿山石雕就的南无药师琉璃光王佛,都是颜色沉稳大方的摆件。
林夫人原本准备在小儿子来京之前将西院大肆修整,但母子毕竟长久分离。仔细打听过周秉的喜好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秉的性子虽然有些张扬外露,却并不是很喜欢骄奢浮华的东西。于是西院儿的物事虽少,但件件俱是江南有传承工匠的手艺。
西院种了几棵香樟子,树下的青砖甬道在夜色下蜿蜒细长。两侧的石龛点了松油灯,透过槅窗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也许是白日睡得太久,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神情略有些恍惚地辨认着帐顶的纹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全身都不舒服,酒水混在血液里让人不停地往外冒汗。偏偏神志十分清楚,还得一点一点的忍受这份煎熬。
街巷的更鼓声好像隔得很远,周秉心底却升起一股极深的恶寒。
他听说过这世上有返老还童,有借尸还魂,但从未听说过有人还可以重活一世的离奇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难不成……是老天爷可怜他上辈子死得实在太惨?
一家子老老少少有一个算一个神情仓惶地关在狭长的木笼子里,平日得用的各房仆从被满身披挂整齐的虎狼兵丁驱赶出府,反剪着双手像牛羊一样被当街发卖,哭声震天。
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娘被暄哥儿搀扶着,神色仓皇地蜷缩在囚车里头。
他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谭五月蓬着头发,脸上再无半点镇静,心急地往那些负责押送的兵士怀里塞鼓鼓囊囊的荷包,却只求来片刻的安歇,最多还有一两个冰冷的馒头。
这女子纵然聪明有格局,却还是低估了朝堂上某些玩弄权术之人的无耻程度。
外人难以得见处,还没来得及下葬的黑漆楠木棺材被推倒在院子里,尸身被硬拖出来扒光了衣裳,装了倒刺的铁鞭一扬就扯下一块没有血色的皮肉…
嘭……嘭……
声音沉闷而模糊,像隔着厚厚乌云层后的惊雷。
精美的织锦衣衫很快被撕成了碎片,脆弱僵直的肢体被蛮力拉扯成了诡异的形状。
死人是没有知觉的。
周秉却真切感觉到有什么黏腻浓稠的东西片刻间就糊满了脸,滴滴嗒嗒地往下掉。那猩红色灿若燎原,如同传说当中地狱里遮天蔽日开着的彼岸花。
有肮脏扭曲的手伸过来,迫不及待地举着尖刃把死人的皮肉一片片地剐下来,脚下渐渐有狼藉不堪的腥臭腌臜。
……这就是所谓的死后凌迟。
兵丁们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喧哗奔跑,精美的瓷器被毫不痛惜地打碎,江南绣娘费尽心思织就的帷幔被扫在地上,名贵精巧的摆件被人悄悄揣在怀里,一切完好被扔在烂泥里重重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