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项纪勇的狂躁不同,宁中英的态度虽然强硬,却并不恶劣,甚至看起来还有几分和蔼可亲。韦宝林知道,当宁中英流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他把自己当成猫,而把对手当成老鼠的时候。也就是说,宁中英此刻对他是一种戏谑的心态,是带着必胜的把握在耍弄他。
宁中英从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两年,一直都保持着低调,不插手青锋厂的各种事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了解青锋厂的情况,尤其是领导层的情况。他一直不出手,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机会,或者没有找到必须出手的理由。近些日子,青锋厂风起云涌,面临着重大的转型,宁中英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视下去,作为一名老厂长,他有义务出来拯救这个厂的危机。
今天,项纪勇跑到厂门口来阻拦运刀片的汽车,而冷玉明则匆匆忙忙跑到宁中英家里,去向他汇报此事。宁中英当即收起了漠然的嘴脸,来到了厂门口的冲突现场。
宁中英一出现,就扭转了现场的局面。项纪勇和萧东平顿时有了主心骨,而马大荣等打酱油的人也不得不屈从于宁中英的淫威,照着宁中英的吩咐把运刀片的卡车拦下。对手只剩下韦宝林和翟建国两个人,宁中英岂会把他们放在心上?
“老厂长,不管你是不是支持这个决策,现在决策已经做出了,你作为一名老同志,应当服从厂领导的集体决议,不应当采取这种与厂里决策相抗拒的行为。”韦宝林的话气开始加重了,他看出宁中英已经打算与他撕破脸,在这个时候,退让是没用的,只能是以自己现任厂长的权势来压服宁中英。
宁中英一摊手:“韦厂长,你说决策已经做出了,是谁做出的?”
“当然是我。”韦宝林说道。
“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青锋农机厂现任的厂长。”
“那么我呢?”
“你是青锋农机厂过去的厂长,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了。”韦宝林不客气地提醒道。
宁中英笑道:“看你这记性,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你了,我是青锋农机厂的厂调研室主任,你应当叫我宁主任。”
“那又怎么样?”韦宝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众所周知,调研室就是一个养老机构,许多老干部都羞于说自己是调研室的什么主任、调研员之类,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是靠边站的人了,当然,官方的说法,叫做退居二线。
宁中英道:“因为我是调研室主任,所以我就有权否决你的决策。这是平苑县经委赋予我的职责,韦厂长,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否决……”韦宝林一愣,心里顿时涌出了无数头羊驼,尼玛,这都算个什么事啊!
如果宁中英不提,韦宝林的确是忘记了。在安排宁中英退居二线、担任调研室主任的时候,县经委主任专门提到,调研室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岗位,是企业决策机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担负着帮助、扶持年轻干部的作用。
按照县经委的说法,调研室对企业的决策拥有知情权、建议权、监督权,最重要的是,在涉及到企业兴衰的重大决策问题上,调研室拥有最终的否决权!
给调研室赋予这样大的权力,是当时的社会需求。一方面,一大批处在工作岗位上的老干部不愿意放下权柄,拒绝接受退居二线的安排,上级机关只好承诺给他们保留重要的权力,以便让他们心情舒畅地滚蛋。
另一方面,上级机关对于接班的年轻人也多少有些不踏实,这些年轻干部闯劲有余,经验和沉稳不足,万一步子迈得太大,是会扯得上级领导蛋疼的。为了能够给年轻干部加一道紧箍咒,上级机关便给各级调研室赋予了最终否决权,以便让老同志能够在关键时候把住关口,避免出现重大损失。
从上面到地方,所有安置退居二线干部的部门,都有相类似的授权。但这些退下来的干部轻易也不会去行使什么否决权,一是不愿意得罪当权者,二是的确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心理。
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些权力给忘记了,觉得退下来的干部就已经是废人,可以置之不理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蔫乎了两年之久的宁中英,居然在这个时候祭出了这把尚方宝剑,一本正经地行使起否决权来了。
难怪宁中英今天一反常态地要求自己称呼他为“宁主任”,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老厂长,你这不是和我们这些年轻干部为难吗?”韦宝林无奈了,他知道宁中英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必然是杀招。对方既然找到了捣乱的依据,自己再想通过吓唬的方式来迫使对方屈服,就完全没有可能了。
宁中英道:“韦厂长,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厂里工人辛辛苦苦生产出来2万片刀片,市场上能够卖出去5万块钱,而你却以4000块钱的低价销售给别人,而且买刀片的人还藏头缩尾地不敢说出刀片的用途,我作为调研室主任,前来调研调研也不行?如果你能够把这件事的道理跟我讲清楚,难道我宁中英是不讲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