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临心想,刚刚那声“临临”喊出来的时候他以为余父是理解他的,这个小名一直只有家里人喊过,亲密得让他觉得好像回到了之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切都十分祥和——可是后来想想他还是错了。
如果真的理解,当年进戒同所他就不该进的那么顺利,而余父一路无言的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帮凶。
余临将沉浸在记忆里汹涌澎湃的情绪一点点抽离出来,最后恢复了一面冷静的模样,眸子里最后一点光都已消散无踪。
“你们来找我,还是说这些的?”
余母理所当然地皱起眉:“不然呢?!你告诉我你跟那小子又勾搭上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爸差点被你气进医院!”
气进医院铁定是假的,余母胡说八道添油加醋的本事余临很清楚,如果真那么严重,他爸也不可能跟过来了。
余临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那是刚刚出门去拿相机的时候许慎一定要他戴着的,说怕他脖子钻风又着凉。
想到这,余临又想起他拿回来的新相机还放在江堇的手里,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因为他想先解决眼下的情况。
那两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已经差不多快凉了,他们不喝,余临也懒得再客气,端起来抿了一口润润唇,说:“你们说完了,那我来说说。”
“第一点,他不告诉你们他和我的关系,是怕我不见你们,你们又要赖着他不肯走,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不好处理,毕竟妈你自己也知道,如果他告诉你们了,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你当场对他骂起来,”余临靠在身后的沙发上,淡然道,“他给你们面子,不是不敢,是顾着我,怕我不能跟你们撕破脸,到时候骂起来夹在中间为难的是我。”
“妈你不用急着反驳,先听我说完行吗?”
余临轻描淡写道:“你们说真心对我好的只有父母,是不是有点过于自卖自夸了?对我好不好,我不知道,也许确实很好,但亲手送我进戒同所的人不是你们吗?”
“我在戒同所待过的那三年才是最难过的日子,如果你们不插手,也许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不管最后有没有走下去,至少都不会生生分开这三年。而这三年,是你们给我的,不是他。”
“我从国外回来,他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明明一声不吭被抛下的是他,可是他却总觉得我才是受委屈受得最多的那个,再生气也不肯跟我吵架,做什么都想着我,会关心我在国外做过什么,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来喜欢我,我不觉得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相反,和他在一起我很高兴,也很自在。”
“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能确信,他很爱我,他从不会因为任何原因亲手抛下我。”
“而你们呢?”余临注视着父母逐渐僵硬的神色,语气里的淡漠几乎要化为实质压过来,“你们从来不会问我是什么感受,我愿不愿意去戒同所,我在国外过的好不好,我到底在那个所谓的医疗院里经历过什么……你们什么都不会问,打电话都是在拐弯抹角地质问我有没有和他再有瓜葛。”
“成年之前你们只关心我的学习,出国后你们又多了一项——监视我的人身自由。”
“你们把我生下来,不代表你们就能插手我会喜欢什么,以后会和谁在一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你们替我做决定,我更喜欢许慎那样,尊重我的一切意愿。”
“这是我始终爱他的理由。”
余母脸色铁青,却还不甘心道:“关心你……我们哪里不够关心你?!我们知道你只是病了,所以我们把你送过去治疗,那也是为了你能康复痊愈,哪里有不对?哪里做错了?!”
“……哪里有不对?”
余临愣了一下,这一刹那间的神色好像有些恍惚,有些惊讶,最后全部化成明晃晃的自嘲。
一切看到父母找过来后被强行忍下的错愕、忐忑、沉重等等负面情绪混合着胸腔里的难过压抑着委屈奔腾而出,在余母理直气壮的眼神下,他只感觉一股火从脚底烧到了头顶,这把火来得莫名其妙,却直接窜得烧穿了他苦苦支撑了三年的心房。
他好不容易从黑暗中爬出来,亲手把他推进深渊的人又想再一次夺走他唯一的光,还要将他重新拉回去,可他已经受够了暗无天日的地狱,他想踏上真正的人间,窥探所有温柔的阳光。
极致的愤怒山呼海啸,情绪翻涌几欲灭顶,他几乎是一瞬间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是,你们没有做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