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与人在战场上搏命的时候,皇帝也没有过被人用东西抵住下颌的经历,她以桃枝相就的一瞬,道君的额间立时生出了一层薄汗。

    颈处的皮肤脆弱,她若是个刺客,此刻只消再下些狠力,便可血溅五步。

    “良宵难得,曲房幽然无人,道长又何必辜负呢?”

    那只小狐狸看样子是得意极了,取出了自己的方帕在他的额间轻轻擦拭,低声调笑:“我难道是吃人的精怪么,道长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温嘉姝只在前朝贵女的诗句中读到过贵夫人调戏僧人的风流艳事,当时只觉这女子肆意妄为,实在是不像名门闺秀,不想自己真正实践起来,才体会到了渎神的滋味同她梦里在自家宫殿里引诱夫君的情趣大不相同。

    咸安长公主迷恋道观中的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泓至清的溪水,总会有顽童喜欢扔几块石头进去,看着被他搅乱的一池春水而暗自得意。

    “道家崇奉清净无为,恐怕娘子要失望了。”宽大的袍袖遮盖住了天子的手,男女身量悬殊,温嘉姝的脚步虽轻,但也不像是会武功的,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脱身。

    “清净无为?”温嘉姝想起了书案上的那幅画,强忍着没有笑出声,“要我看……怕是口是心非才对!”

    “道长,有哪个正经的道士会公然在观里画海棠春睡图?”她轻呵了一口气,枝上的桃花禁不得美人一吹,纷纷散落在道袍之上,惹来女子莞尔。

    “道长画技精湛,只可惜落花拂衣这处尚显粗糙,”温嘉姝瞧那道君平静的面容上泛起了涟漪,忍不住再羞他一羞,“画中的美人穿着不俗,想来也是高门出身,既非醉后失礼,为何衣衫凌乱……”她有些不怀好意地俯近低语,“道长可别告诉我,画上绘着的是个郎君?”

    自她瞥见那幅工笔画后,便知道眼前这位看似一心修行的道长未必如表面般抗拒女色。

    他要是对自己真的无半点意思,不用亮出天子的身份,即使是叫几个小道童拦在门口,她一个弱女子也是进不来的。

    可惜晨间那一眼匆忙,温嘉姝只来得及看了一个大概,还没有仔细欣赏过。

    “够了!”

    那层不可说的龌.龊心思被画像的正主戳破,这经文是再也念不下去了,那道君侧头躲过了桃枝,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你……你还知不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梦中的他行事与现下大为不同,正大光明地偷了美人口脂不说,还同她白日在那方贵妃榻上云雨不休……后来等那美人倦极睡去,他一时情不自禁,将案上那幅海棠春睡图又勾勒了几笔,甚至梦醒之后依旧贪恋梦中美景,将梦中美人的慵态绘在了纸上。

    这幅图费了他不少心思才完工,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叫画中的正主见了去。

    “这话难道不该是我来问道长吗?”

    世俗公认男子喜爱女子的娇怯妩媚,而女子则倾慕郎君的英武气概,但温嘉姝却觉得,有时英武的男子稍显赧态才更容易讨女子欢心。前世梦中的圣上总是智珠在握的波澜不惊,即便是她这个枕边人也很少见过天子被人诘问时的窘迫情态,总忍不住再戏弄一番。

    “道长训斥人的时候,都不愿直视我吗?”温嘉姝似是丧了调戏人的兴致,转头扔了桃枝,凝神去观灯烛,御用的灯烛即使无烟气,长久直视也亦刺痛人眼。

    “难不成我是吃人的山中精怪么,道长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小姑娘果然是禁不住吓的,她絮絮说了许多,自己不过是略责备了一句,就将她吓坏了。

    温嘉姝螓首低垂,言辞中带了沮丧之意,似是被自己的呵斥所吓,眼眶泛红,几乎要滴下眼泪。

    娘亲告诉过她,哭泣也是一门了不得的学问,痛哭流涕固然是真情流露,但除了宣泄不满外并没有其他的用处,但如能让眼泪在眼眶里慢慢积蓄,再如鲛人泣珠一般凝成颗颗玉珠,无声无息地自腮边滑落,那才能叫对方又爱又怜。

    道君摇了摇头,三月的雨夜寒凉,他却觉得有些热得难耐,身上的道袍看似是竖立在出家人与俗世人之间划了一条鸿沟,可也令人产生了逆反的心思,想越过那道雷池,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