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赏赐倒比人先到府上,皇甫家的管事赵翁,心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及至看到男主人骑马引车出现在府门口,瞧着仍是身姿矫健、未受残虐的模样,赵翁欢天喜地迎上去,道些平安大吉的肺腑之语。
皇甫珩淡然点头,由小厮将马牵走后,回过头,正望见母亲和妻子从车上下来。
赵翁是从珩母的脸上,发现情形不太对的。王氏这样乐于宣扬喜庆气氛的长辈,此刻的面容竟带了些微沉凝之意。
不等赵翁看清跟着王氏后头下来的若昭,皇甫珩已步上前去,伸手欲扶妻子。
待若昭双脚落了地,婢女桃叶忙要替手,皇甫珩方才有些峻峭凛冽的神色却散逸开来,低声道“我来。”
又向着若昭,似问非问“已过槐月了,怎地手还这般凉。”
这若是寻常外人瞧来,定要羡煞大娘子好福气。
唯赵翁是看着若昭长大的老仆,如何分辨不出,若昭目光中的空洞甚至冷漠。
好在桃叶是多么机灵的婢子,觉察到女主人对男主人并没有抗拒之意,忙知趣地松开若昭的另一只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小兔般地往门里蹦去喊郭媪。
郭媪抱着小讱儿迎出来的时候,从珩母到下人们,仿佛都松了口气。
虎头虎脑的肥白婴儿,轻易地便让阿郎和大娘子的身份,从一双夫妻,转成了一对父母,众人好像不必再担心,会有无法预计的事发生。
众人想来,面对彼此血肉交融新造的生命,这对父母还能如何别扭呢,自然会心无旁骛地浸入欢喜中去。
何况皇甫珩,是第一次见到儿子。
他在盐州,在凉州,以及在昨日的长安城官驿中,都想象过儿子的模样,却又如何能得要领。
只有此时,他与那双滴溜溜转着的小眼睛一对上,忽地就感到胸中好像一个大结被打开了似的,又带着谜底揭晓的浓浓新奇,顷刻间便将此前对于妻子的不悦抛到脑后。
他接过儿子,用了自认为十分和解的温柔姿态问若昭“可是叫讱儿?李公起的名字?”
不待若昭答话,娃娃竟已对他憨憨地笑起来。
珩母王氏适时地开腔道“讱儿,叫阿爷……”
接下来,查看圣主赏赐、洗尘更衣等事,闹哄哄地做完,已是酉时。
团圆的家宴,吃得十分太平。
皇甫珩说着盐州风物与泾州的异同,珩母则将孙儿自落地到周岁的趣事娓娓道来,如此两样话题,便能耗去一个时辰。
王氏经历明宪之事,亲眼看到那原本活蹦乱跳的小娘子,成了面色青白的死尸躺在棺中的模样,她先头的许多谋算不由得也起了变化。那普王,没准真是个狠辣角色,翻脸不认人的作派,若儿子仍与他往来结好,莫有一日也遇到大祸事。
千富万贵,哪里抵得一条性命要紧。
王氏因而言语之间,总往儿媳的好上去说,夸若昭如何沉稳坚强,是阖家上下的主心骨。又提到李公泌与李夫人,也常常遣了家中世仆来关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