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泚叛军手中收复长安,这样的功勋,需要两件事来庆祝,一是书写捷报露布,快马送往梁州行在,启奏天子。
二是一场由高级将官参与的宴饮。
翟文秀派人来到东城苑墙外的神策军驻地,邀请李晟往飞龙厩赴宴时,李晟的女婿张彧,出帐予以礼貌的回绝。
“家岳去岁在河北战场,便因心力交瘁而至重病卧榻,所幸上天垂怜,十月间病愈回师京畿,终能继续为圣主一效犬马。奈何此前与李怀光合营时受尽欺凌,此番攻打长安又接连数日不眠不休,终是又病倒了。”
张彧在神策军收复长安之前,就已被德宗皇帝委任为京兆尹。
堂堂京兆尹这般彬彬有礼地温言解释,翟文秀的随从哪敢强邀,忙告辞离去,疾奔回北苑报知翟文秀。
飞龙厩北,驻扎禁苑的唐蕃联军的帅帐中,除了监军中使翟文秀,将要举事的唐将们,尚可孤、皇甫珩、白崇文,也都在。
到底是霍仙鸣教出来的人,既然已到了箭在弦上之际,翟文秀身为内侍的胆略,倒也未输得尚可孤这样老于沙场的武将几分。
他闷哼一声,向尚可孤道“看来只有咱家亲自走一趟了。便说不是为了庆功奏捷,而是因了此前刘德信刘使君之事,老夫作为天使,居中调停。若如此,那老匹夫还不前来,皇甫中丞的万余吐蕃铁骑,想来也不是摆设?”
翟文秀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目光投向皇甫珩。
皇甫珩浓眉深锁,似乎因为要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变,而紧张到有些神游,无暇顾及翟文秀等人的前奏性的商讨。
昨日夜间,皇甫珩主动去找白崇文,倾吐心中顾虑。就算李晟赴了鸿门宴,麾下那近万神策军就能夺过来?再者,待圣驾回銮,如何向天子交代这件事。
白崇文让皇甫珩把心放到肚子里,言道,中丞莫忘了,李晟的神策军,有三千精兵原本就是刘德信的人,尚可孤将军自然早已暗遣亲从,在李晟军中做好了策反。而华州来的骆元光,莫看在攻打长安之战上冲锋陷阵、毫无推辞,实则对李晟的专横气焰,一直来亦敢怒不敢言,若吾等截杀李晟、遽收其军,骆元光必作壁上观。
“至于对圣上的说辞,”白崇文皮笑肉不笑地宽慰皇甫珩道,“中丞,乾坤之内,并无新事。前朝的典故,今仍能用之。当年高仙芝、封常清何等劳苦功高,不也命丧边令诚之手。现下禁苑中有翟监军在,面圣时如何斟酌辞令,何须你我这般武将费神?”
白崇文的言语间越来越露出一丝不惜手段的恶狠狠之意,皇甫珩事到临头又不免有些后悔。他只能换个角度来麻痹自己,来为草率的决定辩护,即,自己若不允,也无法摆脱困境。
皇甫珩心神不宁的模样,教白崇文又鄙夷了三分。在梁山时的比试箭法也好,在萧关外的并肩一战也好,白崇文确实曾经还高看过皇甫珩几分,欣赏他真是一员很有些身手的虎将。然而再深入相处与观察,白崇文发现,皇甫珩的性格中,实则既有对于更大的权力与更好的前程的野心,亦有犹豫善变、出尔反尔的怯懦。
但最终如何处置这个一言难尽的泾州小子,自有主公去决断,白崇文要做的,就是在最后的几个时辰里,稳住皇甫珩。
白崇文于是端出了贴心同谋的牢靠口吻,另带了些谐谑的打趣,来缓解皇甫珩绷紧的神思。
“中丞莫虑,那万余吐蕃勇士,不过是气势上的震慑,况且那丹布珠殿下,又不来赴这鸿门宴,难道还少了半根头发去?那小公主是你心头所爱,我白某人再是个粗汉,这一路也看出来啦。”
皇甫珩好似吃了个苍蝇,却也无法发作。他转念一想,甚至觉得,教白崇文生了如此不堪的判断,倒更好。
“白虞侯,吐蕃公主颇得圣上青眼,圣上又正是要与吐蕃邦交共荣的意思,尚将军和白虞侯图谋李晟的神策军便好,切莫冒犯了吐蕃军中的贵人。”
“省得,省得。”白崇文应承着。
到了次日一早,白崇文便开始着人驰往长安城中,采买酒食,准备宴席。
此刻,亲自去游说李晟来赴宴的翟文秀走后,尚可孤与白崇文谈笑叙旧,说着蓝田关的风物人情,当真镇定自若。
皇甫珩则沉默如暗夜。蓦然间,他希望李晟或者因为自高身份,或者因为警惕多疑,再次拒绝翟文秀的亲自邀请。待到挪过这十二个时辰,自己还是与琼达乞和阿眉,以水土不服、速须西归为由,带上吐蕃军,往武亭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