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被圣上赏赐了宅子,皇甫珩得的长兴坊府邸,连隔壁安仁坊李晟豪宅的一半都不到。
不过,李晟看着风光,在新宅里没睡几日,就赴泾州出任数镇节度使,或许在防御吐蕃人之前,还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难题——怎样压服当初趁长安兵变、自立为泾原节度使留后的田希鉴。
而他阖家老小,包括他颇为倚重的大女婿张彧,都留在了京城。
李大元帅的新宅在安仁坊,说起来就贴着朱雀大街,打眼一望便是皇城的朱雀门和含光门,可是这安仁坊北边的开化坊,又是如今御前另一位武将红人,浑瑊的宅子。
满朝文武不免将这当作私下的谈资。
天子好手法,不但如此迅速地就分了兵,还把此番叛乱中的大功臣,不管年长年幼,宅府家眷都集中在皇城眼皮底下的几个大坊里,这和用华丽的十王宅囚困宗室成员的情形,也没什么两样嘛。
皇甫珩,却越想越欢喜。
宅子小,不是关键。圣上竟然让他做了京城神策军招募使,才坐实了对他的信任。
李晟去了边关,尚可孤仍窝在蓝田,就连浑瑊也戍守奉天行营、准备从西南援应讨伐李怀光的马燧而已。只有他皇甫珩,被允许征兵,且练兵所放在咸阳。
咸阳是什么地界?是快马一个时辰就能从中渭桥渡过渭水、进入长安北边禁苑的军事重地。
天子这般安排,就像让韦皋做了金吾卫将军一样,是把他们两位少帅当作护卫枕榻的人来信任。
皇甫珩于是彻底从刚接到銮驾时的惶惶中复苏过来。彼时的几日,他过得可着实不易,面上是夫妻团员的喜难自禁,心下却总是担心白崇文翟文秀的事,会被明升实贬的李晟去捅给圣上。
直到李泌主动来访、圣上又委以重任,他才心定些。皇甫珩寻思着那桩帐下鸿门的案子,尚可孤因屁股也不干净、定然不会翻出来,李晟则是心府深沉之臣,此时再搅动时局,岂非教圣上更不信他。
皇甫中丞,哦不,现在是皇甫大夫了,心头一松,望着忙碌搬家的若昭,更觉怜爱无限起来。
他体会到,若昭与阿眉,行事风格果然很不一样。阿眉是铁,单刀直入,雷厉风行。而妻子若昭,是蜿蜒山溪,深思熟虑,谋定而动。家宴之前,若昭就与他提醒过,李公询问将来打算,莫要直愣愣地求李公提携,只说听凭圣主调遣即可。他照做了,果然妻子将话题岔开去,相谈甚欢地与李泌说了一通兵制。然后没几日,他皇甫珩就成了神策军的招募使,并且依照圣旨,只募长安的胡人子弟。
他知道妻子有那样一个做幕府僚佐的父亲,不会呆笨。只是重逢后,妻子竟比刚成亲时,少了几分散淡性情,更像一个理解他抱负的知己,且将身上的本事使了一些出来,真真妙极。
皇甫珩不免感慨,不曾想,自己论出身、论文才,离那韦皋都差得远,但现下看来,若昭就算从奉天到梁州,说起来离韦皋不过咫尺之遥,都未曾有何异样。看来他二人之间,若昭似乎对那韦金吾确实并无属意之情,不过是韦金吾到底有几分文士出身的酸气,念着什么因诗结缘的痴傻故事罢了。
皇甫珩心中讥诮,却又自语,往后同在京中供职,莫要像在奉天城那般,毫不掩饰对韦皋的敌意。这说来也不难,那日在含元殿龙尾道上,自己不已经试过了吗?
依唐律规定,官至高品。宅门前,列戟,施行马。玄宗后,宫殿、庙社门口列二十戟,东宫少阳院门口列十八戟,各官阶依次递减。像皇甫珩这样的官品,门列十戟,戟由朝廷赐给,每年更换。
除了列戟,宅门口还要施行马,乃以三根盘口粗的横木,穿定成四角长架,摆放在门前,作为禁约。
长兴坊新宅外,宋若昭下了车,见已先行策马而至的丈夫,将列戟一支支地摸过来,再试了试行马木架的牢固与否,回头与两名亲随小卒评述时,亦是一脸难掩的得色。
她没有立刻走上前去。
她想起自己与皇甫珩的第二次相遇,是在京兆尹府门口,正值京城考生们簇拥着那礼部尚书李揆要行卷之时。她抱着弟弟若清的文章卷轴,跨下车来,一抬眼,正是撞上了一身戎装的皇甫珩投来的惊喜得难以置信的目光。
那清澈而英气勃勃的目光,和有些不知所措又急于打招呼的有趣神情,若昭记得分明,每每思来,亦会莞尔。
如今这样的目光和神情不必再去求得重现,这一点若昭清楚,甚至还告诫自己,流露伤感是一种矫揉造作。环顾这朝堂上下,放眼京中与边疆,若宦场男儿只懂吟诗作赋、精研音律、想着人面桃花,只怕内辱外患只会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