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仙鸣知趣地在这里刹住,毕竟取悦圣上的功劳里头,有人家韦皋的一半,自己不能把话都抢着说了。
德宗果然将目光投向韦皋。韦皋忙上前奏道“臣的岳父张节度,得了臣的通讯,令益州最好的匠人,赶制五十领夹贴绯毡,昨日已送到城中。”
“如此甚好,霍仙鸣,你去分派分派。时令还清寒着,将张延赏和韦城武的这些心意,送去贵妃寝殿和东宫,还有浑公、李相、陆学士那里。”
太子李诵、浑瑊、李勉和陆贽一听,忙出列谢恩。
德宗又甚为和气地向韦皋道“朕知你是京官出身,能文能武,最难得的是,你对朕的安排,从无怨怼。你现在是陇州行营节度使,朕却将你留在奉天,陇州那里让你岳父派西川军去守着,以防凤翔泾原的残逆又打什么歪主意。你可明白,朕让你守奉天,是信你胜于信那朔方军哪。”
当着其他臣僚的面,德宗如此直白,韦皋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这也是明摆着的事。韩游環和杜希全,就在奉天西边的邠州驻扎着,而且兵多粮广,还是曾经在奉天战役中亮过勤王诚意的节将,但因了他二人是老朔方军的底子,德宗显然有些顾忌。
“不过这韦城武,独独有一件事拧得很,”德宗带着揶揄之色向诸臣子道,“就是不肯让朕做媒,向吐蕃赞普求娶那丹布珠小殿下。我大唐的天子,看来于这做媒之事上常常铩羽而归,当年太宗皇帝要给魏丞相(魏徵)送几个侍妾,叫他嫡妻闹得那般下不来台。”
众人中,韦皋面色尴尬,但李勉和陆贽却也无心去附应天子的玩笑话。他们皆在心中暗道,陛下,等一会儿听了咸阳的情形,您大约就笑不出来了。
“陛下,臣有咸阳朔方军与神策军的军情奏报。”
开春后身体终于大好、被德宗委派盯着东边情形的平章事李勉,上前奏道。
“讲。”
“据普王着人送来的讯息,似乎,李晟副元帅数次要结军攻打长安光化、金光二门,李怀光大元帅都以营垒未铸、东渭桥粮草未丰为由,拒绝了。”
李勉说到这里,停了停,望着德宗,等天子的示下。
德宗面上方才的笑意果然顷刻间荡然无存,但他仍平静道“普王不会只说这些,还有呢?”
“普王请求陛下再拨些赏赐给朔方军。”
“为何?李怀光自己出来打仗,不带军粮吗?”
天子的脸色如铁,声调也高起来“若说赏赐,礼泉之役后,朕念他救了奉天之围,拿张延赏和韩滉送来的东南财帛、蜀地细软,叫陆学士和韦附马冒着大雪巴巴地送去,这赏朔方军赏得还不够吗?”
李勉无奈,只得继续委婉地禀道“送信之人,是岁末往咸阳去的王府家奴,如今来传讯,臣听这奴儿的意思,似乎咸阳军中颇不太平。朔方军见神策军将士衣袍锦绣,武备精良,又人人都颇有些资财,想是攀比之下,军心不忿,朔方士卒们常劫掠周遭乡里墟集……”
“混账!”天子的怒叱,令群臣一震。
“神策军是何身份,也是朔方军能捻酸吃醋的?何况,自古出兵,赏赐都以军功论。他李怀光如今是打下长安了,还是生擒朱泚了?尚未出力,就要这要那,还仗着人多排挤李晟。朔方军有打劫京畿的劲头,偏就不肯去攻长安的西门北门?五六万人马,就打不进区区八千叛军把守的长安城?这是要朕困死在奉天城吗!朕,朕……”
德宗越说越气,张口结舌起来。倏地起身,抄起那夹贴绯毡,扔在庭前。唬得霍仙鸣忙上前扶住德宗“陛下,陛下,龙体要紧。”
见德宗暴怒,立在李勉身边的陆贽,心中对李勉很有些不满。这个李平章,论来也和崔宁一样,算得从节镇上回翔入京的挂名相公。只是他素有德望,城府也不浅,与崔宁常不知天高地厚地弹劾卢杞、忤逆圣意很不一样,因此既受德宗善待,又未成为卢杞的眼中钉。直到崔宁死后、李怀光逼着天子处置卢杞时,李勉突然发力,几句话就让卢杞被发配边鄙小州、跌入深渊,实在教陆贽刮目相看。
但今日,陆贽不清楚李勉为何有些置大局于不顾。纵然那些话确是普王所传来,普王是何心思,以李勉一生沉浮宦海的道行,会不清楚?
退一万步说,就算李怀光骄愚自负,但如今局势如此仓惶,叛军负隅不出,不靠朔方军,难道真的指望皇甫珩去借来的吐蕃人打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