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紫芝的剑映着门外投进的红月赤辉,如一条血红的蛇,马上就要咬断眼前弱小女孩的脖颈。
“受死吧。”
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嗓音,还等不及任何一人反应过来,帏帘内竟然霍霍投出两枚木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枚木钗直直射向薛紫芝的双眼,只听得他发出一串癫狂的惨叫,长剑应声落地,发出清朗的坠地声。
那两枚木钗……唐甜儿反应过来,是薇主拔下了她发髻上的木钗!
即便在病中还有这样的应变,蚀月教主又怎么是一个薛紫芝能杀的。
深薇已经支撑着坐了起来。现在,她的时间已经充分了。她手中提着另一柄长剑,那是她每日都枕着入睡的断砚宝剑。只穿着雪白的单薄汗衫和裈袴,油黑的美丽头发尽数散乱落在肩头,她仍旧是衰弱的,只是衰弱的病者如她,又有谁还有这种压人的气势?
她再没说一句别的,将断砚剑齐根插进那还在不停哀嚎的男子喉中,轻轻地一搅。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喉咙被自己的血封住,只是继续张着嘴呜咕了两下,鲜血便漫过了喉头,猛的一下咳嗽出来,喷了深薇一身。
她也没有移动半步,又一次转动了手里的剑,侧过手腕猛地把它拔了出来。
反叛者的血流满了她的衣裤,流到地板上,无声地从那缝隙之间滴落下去。
“薇主……”
唐甜儿轻声地脱口而出,奔上前去,一时情不自禁,竟然将她抱住。
刚刚斩杀了自己又一名阁主,病中的教主丢下剑,俯下身去拥抱那受惊的孩子,听着那女孩儿忽然哭出声来,原本到了喉头的话又咽下去。
甜儿,我太累了。
可是又怎么说得出口?她的命难道只是她自己的?她不会有收手的时候。想坐上这张交椅的人那么多,你们都准备好过这种非人的日子了吗?你们都在枕下准备好刀剑了吗?会有人拼死保护你吗?
怀中的少女呜呜咽咽,楼外的天色也开始泛青了。蓝色和白色交界的地方显示出奇异的似有似无的图形,直到一道红光刺穿这团混沌。太阳微微仰起一个角度,地上的霜晶被照耀得雪亮雪亮,白色的反光将楼阁映得洁白无瑕。地面简直就像是镜子,微风稍稍摇动海棠树的枝叶,楼阁上白色的投影就跟着摇晃,仿佛初生的婴儿无意识地晃动他的手臂似的。
之后,白衣的深薇踉跄着扶着门,站在阳光下,竟没有摔倒。朝阳投射在她美丽却苍白的脸上,熠熠生辉。
李深薇翕动着干枯的双唇,却还是只字不能出口。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口角露出极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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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病之后,教主就像换了个人。但或许她早就在变,只是病愈之后,她脸上的戾气也消退许多,神色愈见持重温柔了。也不奇怪,毕竟也是十九岁的人了。
教主竟是十分亲人的。霜棠阁的弟子,原本就是新人居多,从前也不知道李深薇究竟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人物,如今她稳重了,教众们纷纷喜欢起她来。她本来就勤于治教,教务上从不让人挑刺的,仅仅这条就足够收获许多人心了。
更不要说单是让人看她这样优美地躺在海棠林里或读或栖,已经让她俘获多少衷情。
武残月看人究竟是准的,深薇不会永远是个暴躁的孩子。哪怕那不安定牢牢生根在她的心胸深处,成长一定会让她学着与它作战。那战斗或许曲折不断,但她是李深薇,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唐甜儿也惊奇于她的转变。她当然知道,曾经的李深薇绝不是这样的,因为她几乎是一懂事,就知道李深薇做过些什么——她的父上洛阳县丞唐公,一日申完案子回府,便在饭桌上说起过她的事。被捕的女人是她的母亲,做皮肉生意,在庭上不停哭骂杀人的是她的孽种女儿李深薇,自己的钱都被她尽数偷走了,为什么到头来要她偿命。
年节已过,及审案,又已经过去大半载,那逃脱的幼女已无可追,但她连杀亲邻三男丁,手法毒恶毁坏尸身,又盗生母财,按照《唐律疏议》,十恶中已犯了第五不道第七不孝两大恶行,杀人又必然偿命。李深薇无父,犯律是因为母亲教导无方。既然是嫡亲生母,这连坐已经在所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