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来的是上官武,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喊出“姐姐”二字的时候,座下的宝霜忽然摔倒在地,二十年的劳碌、七日夜的狂奔之后,终于累死在长安街头。跟在他身后的是唐襄,面色白得像纸,所骑的采薇也已用了最后一丝力气;一抵北方阁,连人带马倒在地上,她顿时摔得满头是血。
这一头黄楼的箭已经发出去,秦棠姬的剑刃却因为那一声“姐姐”稍稍失却力气,接过那三支横箭的时候只听到微微一响,她用了九年的那柄宝剑终于从中断开!
那是上官武的剑!
黄楼的箭,凶猛已到了能够断铁破钢的地步,甚至如果去挡箭的不是精铁宝剑,而是普普通通的盾牌,怕也是能一箭射穿的!
黄楼听到了弟弟的声音,不敢转头去看,怕秦棠姬趁此时机一气杀来,竟然立刻又发出三支箭去,这已经要置秦棠姬于死地,不想给她任何一点喘息的机会了。
上官武从两百尺开外的街面用尽力气狂奔而来,人群立即为上官武散开,他连日奔波衣衫秽乱,发髻都几乎散落了,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子都摔到人群里,好像快要死去,捂着心口对姐姐喊出一句“别打了……”
她还以为弟弟是在拦着她和秦棠姬的争执,高声说道“让秦棠姬滚回去!”
上官武跪在地上,喉咙都是枯哑的“姐姐,不要打了,救不了了,死的人会越来越多!搬去九千人,一万五千人全都会死!姐姐,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北方阁的弟子都是他的心血,令他如何不痛苦。他也已经在平藩里尽了力,他也打过头阵,能做的都已经为姐姐做了。
但这怎么可能,现在这发兵的决定已经箭在弦上,她急着回去解救那困在襄城的六千弟子,也急着去支援落败的李晟,弟弟的劝告已经拦不住她。秦棠姬,她可以不杀;但这北方阁的弟子,她一定要带走!
黄楼的声音仿佛洪钟颤抖“是你亲口说过要扶我做教主,却又几度反悔;你说要上阵杀敌,现在又退缩!武,你明明是个天才,怎么会如此摇摆不定,你会被自己害死!你已经做了抉择,你已经做了抉择了!”她浑身战栗地说完,将雕弓重新抬起,三支箭已绊在弦上。
她决心要杀秦棠姬,如果不杀掉她,这满阁的弟子都不会服从。黄楼的声音再一次炸响“秦棠姬,你即便当上教主,也是李深薇送给你做,但我是自己挣来的,你不配坐在这个位置!”
上官武大骇,挣扎着爬起,用波斯语向黄楼大喊“姐姐,你不能再激怒她了,她会发狂啊!”
黄楼用汉语更加撕心裂肺地回应,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教主!”
此话一落,上官武已看到黄楼的眼中落下泪来,那是她为之奋斗了十年的荣耀,是她降生以来最大的满足,她怎么会将这荣耀拱手让人!
黄楼的箭已经发去,宛如能撕裂空气,震得身前身后的弟子全都退开数尺,但秦棠姬的身手更匪夷所思,她腰间虽然明明还悬着另一柄全新的长剑,但竟然完全不屑于将它抽出来,而是用手扫开了这急如闪电的三箭!
黄楼最害怕的那一幕终于还是出现了,对面是观音奴,自己的素质和她根本不能同日而语。但她的手不肯停,一边向后稳步退去,一边从箭囊一次又一次地取箭,一开始是三支,四支,渐渐是五支,最后一气取出七支——她从来没有一次发过七支箭,这已到了她人生最凶险的关头。
场上的弟子全都为之震惊,没有人敢靠近她。秦棠姬身边五十尺也都落在射程中,已经被扫开一个扇形的空地,好似她们的身体里真的不断放出可以杀人的光芒。但如果这七箭没有中,教主的大势就会像潮水一样退去,这会是她一生中最后的七箭了。
她还记得最初见秦棠姬的时候,她出手替秦棠姬拦下七箭,秦棠姬欠她这七支箭。
摔在人潮后面的唐襄呜咽着朝这边爬过来,不断地恳求道“棠姬,棠姬,不要杀她呵……”她那声音虽小,却猛然震住前方的上官武,看到她带着满头的鲜血踉跄着爬起,像是要挡到两个人中间去!
上官武将唐襄拖开,她仍然不住地向场中迈去,用伤心的哭声说道“不要杀啊,棠姬!”
黄楼已经听到了唐襄的声音,似乎对那即将到来的结局有了预感,颤抖着将箭勾上弦,对着那不断逼近的观音奴说道“你输了,你输了,你是道义的罪人,会落得众叛亲离!”
她在最后关头说出来的话,带着赤子的威吓力,仿佛在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成真。上官武和秦棠姬仿佛都已经为她所诅咒,将被这最纯洁的人吐出的谶语纠缠到死。
她说完那句话,七支利箭齐齐发出。秦棠姬已经几乎到了她的跟前,依旧不动声色地将破风而来的利箭一手捏住,回身就是力可翻山的一踢,狠狠地踢在黄楼的铠甲上,将她的身体直踹到三尺开外,惊起身后千百弟子如狂涛一般的喊叫。
唐襄几乎发了狂,朝着两人中间冲过去,被上官武一把抱住,将她死死地锁在身边。上官武一只手控住唐襄,一只手狂颤着将长剑抽出,直指秦棠姬“棠姬!教主让给你做,你放过我的姐姐!”
秦棠姬侧过脸来,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露出一个狂傲的笑容“她不是你的姐姐,她是你的教主!”这句话使得全场更加死寂,她在这死寂中稳步向着倒地的黄楼走去,将她从地上一把扯起,没有容她再说任何一句话,把手中捏着的利箭反手尽数刺进她喉咙——冷静如斯,甚至在捅下这致命一击后,还面不改色地翻过手臂,空手捉住上官武脱手劈来的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