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灵堂前哭昏了又醒过来之后,殷淼无法再把眼前的一切当做梦境。
没有任何梦境能如此真实,所有细节比记忆里还要细致,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声响,灵魂好像在撕扯。属于十五岁殷淼的那部分仍然在哭泣,而另一半灵魂看着卧室里的摆设,一样一样地和记忆做对比。床上还没有拆的蚊帐,黑色的木桌上有一个旧旧的小老虎和摔断了一个翅膀的玻璃天鹅,黄木衣柜上的等身穿衣镜有一道裂纹,是她不小心用书包砸出来的......
殷淼刚刚坐起来,听到了奶奶的脚步声。老人家的步子慢,脚也抬不高,布鞋落在地上声音很轻。一只粗糙的手撩起门帘,带着黑色帽子满脸皱纹地老人出现在她眼前。
看着她越走越近,殷淼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了。
“别哭,乖孙,”奶奶快走两步,把手里的面条放在桌子上,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掉眼泪,“先吃饭。”
粗粝的指腹摩擦着脸上的肌肤,殷淼拉着奶奶的手,埋头在她手里,泪流得更凶。
奶奶有这么多孙子和外孙,只有殷淼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对待儿子的大女儿,老人家十分疼爱。对于父母的情感,远远不如对爷爷奶奶深。
可是她一头扎到了大都市,拼命想在那里扎下根,不仅一事无成,连奶奶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像小孩子一样,依仗着长辈的关爱,肆无忌惮地哭泣。
“奶奶在呢,奶奶在,水水别怕,”奶奶语言轻柔地哄着她,像哄着三四岁做了噩梦的小孩子,“吃完饭再哭也来得及,我给你下了鸡蛋面,再不吃就凉了。”
殷淼抬头,看见满脸倦容的奶奶,不想让她再担心,憋住眼泪吸吸鼻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面条。等她吃完面,发现奶奶倚着床柱睡着了。
她太累了,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
殷淼轻手轻脚的拿着碗筷出去,被逐渐遗忘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爷爷是半夜突发脑梗,奶奶搬不动他,大晚上敲了隔壁邻居的门,送到医院之后人已经不行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心身俱疲地给孩子们打电话,一晚上殷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殷淼蹲在天井(当地人对院子的称呼)角落的角落刷碗,眯着眼睛看着格外热闹的家里。
她醒过来已经中午了。正屋被设置成了灵堂,白花白布罩在门框上,正中央的木桌子上摆放着爷爷的遗像,供奉的水果和一盏油灯。棺材上的新鲜油漆味从正屋涌出来,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西屋里两个缝纫机咔哒咔哒地响着,附近的几个婶子伯娘帮忙缝纫孝衣孝帽,大声聊着最近各家的消息。
“讣告写好了吗?找个人贴外边去。东子再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来多少人。”抽着烟的男人声音洪亮,殷淼认出了这个村里威望很高,时常替各家主持红白喜事的管大叔。
姑姑家的哥哥们满场穿梭,联系办酒席的,卖烟酒的,给各路亲戚打电话……殷冬拿着一大张写了毛笔字的宣纸,余光看到站在角落像是发呆的殷淼,大步走了过来。
“大伯爷说你昏过去是饿的,昨天晚上没吃饭?”殷冬问道。
大伯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行医几十年了。说的话颇有份量,殷淼有点不好意思。这时候的她个子矮矮的,被同学说了句胖就要减肥,整个初三都没怎么吃过晚饭。因为住校,家里并不知道。
看着殷淼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他叹息一声,至亲去世的悲伤谁都安慰不了,“姥姥身体不好,你看着点。今天下午舅舅就该回来了。”
“奶奶在床上眯着呢。”殷淼点点头,她庆幸大姑姑和三姑姑都有两个儿子,二姑也有一个儿子,这样别人没有太看轻殷家。
殷老太太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作为独苗苗,作为独苗苗殷弘金,也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村里有人笑话殷家男人生不出儿子,福气都被女儿得了,殷弘金没什么本事,却在这方面较了真,一定要生出个儿子。
家里政策不允许,他就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打工,到了快四十岁终于有了殷璞明。
殷淼是为了生儿子被留在老家的大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