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弓箭之后的日子就是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枯燥乏味的训练,不停地训练,几乎所有自由的时间都被剥夺。不能再畅想自由与未来,满身的疲惫感让我终于有了一些在军队的真实感。训练结束之后,满脑子想的也只有躺着睡觉,但是红苹果又非要我赶紧回去和七世继续学习弓箭。我本来以为弓箭也是红苹果会训练我的内容之一,但他并不关心我在使用弓箭上的能力如何,只是一再将我赶到七世那边,仿佛除了训练,他不愿意多见我一面似的。当我把这种想法告诉七世的时候,他认同了我的说法,回答我说:“大概心里还是不想就这样带新人,他不是把找虫族麻烦这件事从这次任务中剔除了吗?可能在因为这个在闹脾气。”
“可那是虫子啊,”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窗外是淡淡的灯光,“他就真的不害怕吗?还是说这里的虫子和其他地方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非要说的话,这里的虫族比其他地方的要更适应雪地行动一些。不过它们大多还是会待在山腰或山脚,受地形和气候限制比较大。”七世略微坐起来一点,靠着墙壁说,“红苹果怕不怕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恨虫族的。他来这里之前的事情我本来不应该知道,但是他的队伍里有两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人,他们是一起来这个地方的。也是在二小队那件事之后才重新聚集在一起,二小队变成现在这样,他们三个人应该是类似于元老级人物的那种存在。”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又跑偏了,七世停顿一下,继续说,“红苹果的家乡是被虫族摧毁的,那里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山村,人口不多,但是气候适宜,物种丰富。那个星球本来是没有虫子的,当时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虫族,一开始还想要和它们沟通交流。带着友好的态度,却在正式见面的瞬间,尸首分离。之后就是一场屠杀,他们祖祖辈辈遇到最大的敌人是普通动物和野兽一流,那边的野兽和人类相处还可以。帝国的人管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就维持着非常自然、比较好的相处状态。后来帝国的军队到那边处理虫子的时候,发现那个村子里有虫族的信号器。是藏在服完兵役回家的人身上的,那段时间出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人们都说是虫族的报复,它们不会放过在战场上杀害它们族群的人类。即使一切结束回到家中也不行,它们还是会找到他们。但是当时的情况具体如何,除了知情人士,谁也不知道,他们藏的很深,我猜应该还是和帝国的人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是哪方面、哪种程度的联系。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当时的报纸都在讲这件事。”
“没有,那个时候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没怎么注意身边的人和事,每天过的浑浑噩噩,像个活死人。如果我知道那件事,也许我就不会对红苹果对虫族的态度感到奇怪。”
七世没有接话,我也没有开口。我们陷入沉默。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讨论到异种、虫族之类会使气氛沉重起来的话题,我们最终都会以沉默作为结尾。大概是以前朋友比较多的缘故,我头一次知道只和一个人讨论的时候,当心一次次因话语颤抖,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情。
在七世缩回被子里,准备睡觉的时候,我开口说:“像做梦一样,从我醒来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假的。无论是这里的环境、大家的处事方法,还是各种训练、知识的扩充,一切都带着点不真实的意味。”停顿一会儿,我继续说,“但也不是说这里是虚假的,只是很难相信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看过很多书,从来没有哪里描绘的是这样的景色。永远的冰雪,不停的狂风,寒冷的空气,美丽的山脉。外面那些山,尤其是北边科研所那座山,很难想象那里居然还生活着一群人类,旁边就是死亡。他们与死亡同住。说起来,我有一点挺好奇的,科研所那边和这里隔一段时间就会通一趟车,这种固定的行为不会引起野兽和异种的注意吗?那边的山上没有虫子?”
“就是因为那边的山上有虫子。”
“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和虫子达成了什么交易,让它们守在科研所那里保护他们的安全?”我用夸张的语气开玩笑道,七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真可怕。”这里的一切,每一件事都出乎我的想象,让我明白我之前在帝都过的生活确实是受到了太多保护。即使在这里,我也在不停被保护,被各种各样的人与事。之后我就没有再开口说话,七世道过晚安之后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我猜他应该很快就睡着了,“七世?”我悄悄喊了他一声,没有回应,我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外套裹在身上,快速打开门出去。顶着暗淡的灯光,我没有走远,就在门口附近,左右转着闲逛,想让寒冷的空气使自己冷静下来,想让自己的心不再因刚才听到的一切而颤动个不停。
寒冷使我的身躯颤栗,这份颤抖完美地代表了我心中的感受。我抬起手捂住脸,弯腰慢慢跪下,就这样跪在坚硬冰凉的地面,浑身颤抖。
老师,老师,您是正确的。
我的脑子里全是这个念头,我已经失去理智,全然成为一个只会赞扬老师伟大思想的机械体。这寒冷的冰夜是最好的助燃剂,将我心中的热情全部点燃,使我的身体灼烧起来。捂着脸的双手撑在地面,眼泪一滴滴垂落在寒夜中,将水泥地的颜色染深一点,又很快消失,与泪水中的热气一同死去。正如我的灵魂正在苏醒,在这个深夜,这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我盯着地面,耳边似乎有野兽的嚎叫,他们与我一同醒着,为世界的改变而激动不已。我再也无法入眠,我没有办法带着这样宏大、沉重的秘密睡去。老师,我敬爱的老师,您为我讲述的一切都是现实中的事情,我如今才明白您当时的智慧。那时我还是幼童,原谅我,老师,原谅我的愚笨。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听出来,我什么都不明白,即使是现在,我仍旧什么都不明白。我只是知道这里的一切,与我在帝都学到的一切都不相同,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遗迹,将过往的一切都摆到我的面前,任我随意观看、欣赏、赞叹。
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情,您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告诉了我。这个世界将会演变成什么模样,我也已经知晓,科研所,我的目标是科研所。任何其他的东西都不能阻拦我的步伐,我敬爱的老师啊,我就要证明您的理论的正确性了。虽然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您,但是您的想法未免有些太过异想天开。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帝国在进行这项研究呢,在一切发生之前,您就已经凭借着您的智慧预知了一切,还是您使一切都按照您的计划进行?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老师,我都要去亲眼见证一切。这是最近的一次机会,一切都完美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老师啊,这是不是也是您安排好的呢。我的室友,我的队伍,我的队友,我的任务,从您选择我作为您的学生开始,一切是不是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如果真的是这样,老师,请您尽情的使用我,毁灭我,只要我能够在被毁灭之前看到您的理论是正确的。即使看到已经死去的您现在站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了,老师,我的心已经完全为您拜倒,您是此世的神明!至高无上的伟大!不可亵渎的圣洁!我向您跪拜,向您祈祷,将世间的一切都以您的名字赞颂!
……可是老师,我不知道您的名字。
这是罪孽。我的罪孽,人类的罪孽。我们该如何称呼您呢,难道只以老师称呼您,可世间的老师太多,是不是要将一切毁灭、重建,使老师的名号只归于您?不,不,我在想什么,您教导我,使我从原先那个混账东西变成现在这样,是您使我成为现如今的我,我不能因为您的理念使自己疯狂,再变回原来那个不配拥有心灵的恶魔。
那才是罪恶。
我就这样在寒冷中跪了许久,既为了使我的心冷静,也为了使我的心善良。待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光芒,我尝试拿起撑在地面的双手,寒冷几乎将双手的皮撕扯掉。弯下腰,对着双手呼出温热的气息,再慢慢站起来,我拖着僵硬的身躯转身,缓缓朝房间走去。随着脚步一步一步迈出去,我的身体逐渐回暖。虽然还是满身寒意,但是正常的行走已经不是问题。
我推开门,七世坐在椅子上抽烟,他轻飘飘地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之间不再需要言语,一切已经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