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夜色之中,码头区大概是整个斯顿布奇最晚安静下来的地方。
西港的新码头建成使用才不过几十年,码头边已经层层叠叠堆起了无数歪歪扭扭的、简陋的木屋,其中一部分甚至贴着城墙向上堆砌到极其危险的高度。前两位国王在位时都曾试图清理这一片区域,但即使他们摧毁了所有建筑,那些房屋也会像水边岩石上的苔藓一样,再一次顽强地生长起来,覆盖一切加登在差点激起一场暴乱之后无奈地选择了任其自然,安特则根本来不及实施他所有的计划就一命呜呼,新码头依旧杂乱不堪又生机勃勃,和高耸如云的三重黑塔一起,成为每一个沿着维因兹河第一次来到斯顿布奇的人们眼中繁华、壮丽又怪异的风景。
但对于已经熟悉了这个港口的水手来说,这里与他们经过的任何一个城市的港口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要有酒,有食物,有丰满泼辣的女孩儿和粗野的歌声,他们并不在乎容纳这一切的是坚固的石砖,华丽的穹顶,还是半朽的木板和昏黄的烛光。
码头上的喧闹通常在黎明到来前才会渐渐平息。一个水手摇摇晃晃地沿着狭窄的小路走向河边,月亮藏在了云层之后,视线在最深的黑暗之中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路,但他依旧满不在乎地向前迈步,即使摔上一跤大不了就滚倒在路边睡上一觉。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起来的时候他还在吃吃地笑着,任由自己东倒西歪。他觉得自己今晚好像也没有喝太多但这个世界在他有点醉醺醺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更有趣一些。
片刻之后,一声巨响才让他稍稍清醒过来。
年轻的水手怔怔地回头。在他身后,雷鸣般的低吼从地底钻出,坚实的地面带着覆盖其上的一切缓缓隆起又塌陷,犹如起伏的波浪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撕裂了斯顿布奇引以为傲的,坚固的城墙。
他张开嘴,呆呆地看着,恐惧从一片混沌之中渐渐升起,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现在他能看得清路了那道从地底冲出的火光直直地烧上天空,连灰黑色的云层都像是着了火,在黑暗的夜幕之上,烧出一片火红的,带着血色的漩涡。
有一瞬间,他觉得天空似乎也会被撕裂愤怒的诸神会从破裂的天空之后扔下致命的雷电和火雨,毁灭这个混乱,污秽,背弃神明的世界。
他等待着,被恐惧和茫然所冻结。但火光在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地黯淡下去,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那时,他才能听见凄厉的惨叫和号哭声,响彻黎明。
埃德被允许进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依旧灿烂甚至更加灿烂,仿佛昨晚那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人们的幻觉。
他在半梦半醒间被窗外的火光所惊醒。窗口朝北,他只能看到半个城市在短暂的时间里被笼罩在一片血红的火光之中,却已经隐隐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火光消失之前他就已经冲出了门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他本该直接冲进被破坏的城墙之下那个隐约可见的、塌陷下去的空间,却不得不停下来,帮助那些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之中受伤的人。
等到更多的牧师赶来时,西港的守卫已经回过神来,封锁了周围。
紧随他而来的娜里亚消失了一小会儿,然后跑回来偷偷告诉他,她的朋友有办法带他绕过守卫,他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
他的确迫切地想知道地底发生的一切但事实上,他想他是知道的。这种时候再偷偷溜进去,一旦被发现,他将百口莫辩。
从洛克堡派出的士兵天亮前就赶到了,菲利泽里却姗姗来迟跟在一个埃德并不陌生的中年男人身后。
赫里福伯爵巴斯马绍尔。
茉伊拉将查清此事的任务交给了伯爵和斯顿布奇的守备官布里斯帕特森。在瘟疫之后新上任的守备官还十分年轻,并没有太多的意见。赫里福伯爵俨然控制着一切,菲利对此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并不在意几天前他们在石榴厅上的冲突。
伯爵本人也比几天前要客气了许多不,他一直是十分客气的,但与几天前针锋相对的猜疑相比,他的友善让埃德颇有些意外。
在他带着疑问的目光中,菲利只是耸了耸肩,简短地低声告诉他:“我们晚点再来说这个。”
士兵们已经清理出了一个向下的通道,却并没有尸体被抬出来。埃德心中一点微弱的侥幸在赫里福伯爵开口时彻底破灭。
“下面已经没有活人。”他说,“还没有办法确切地知道死了多少我让他们将所有的尸体都留在原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塌陷的位置并不是正对着城墙,而是在城墙内侧的地面之下,强烈的震动摧毁了城墙内外一些脆弱的建筑,城墙本身却奇迹般并没有完全坍塌,否则整段城墙砸进地底,他们得花上好几天才能清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