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菜文学>玄幻>鼎宋 > 第二十六章 酒席听旧事
    读书这事忽然在王冲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依王彦中所说,下月就得进县学,也就几天的事。虽然明白这是未来的出路,甚至还天天逼着自己练字,但事到临头,却忽然没底了。

    原本记下的古书确实还在脑子里,但那些经文说的是什么,又要怎么用在文章里,乃至到底该怎么写文章,这些东西可没在记忆里,他得从头学过。对他这个理科生来说,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他真能读出个名堂?

    就听程世焕道:“便是此路不通,看二郎还能记得古书里的铺地锦,试试算学也无妨,总是个出身。”

    王冲有些意外,赵佶不仅建了画学,还建了算学呢?

    王彦中鄙夷地哼道:“算学不过是旁枝末节,怎能及得义理正途?”

    却听范奚幽幽一叹:“官家大开学途,何止算学,画学、律学皆备,听闻还要建道学……”

    这一转折,话题又回到政治上了,范奚虽没官身,却能接触到邸报,朝堂事自然灵通得多。王彦中和程世焕一问,范奚就义愤填膺地喷了起来:“官家屡招张天师而不得,招了一个叫王老志的道人进京,赐号洞微先生,正要大兴道法呢……”

    他冷笑道:“太师进言,要仿太学和州县学校例,在汴京和地方大建道学,道士可如士人一般进学,也要升舍和殿试,高中者得道职道官。嘿嘿……牛鼻子也要登堂入室,摇身变作先生,抢了我等夫子的座席!”

    这话说得有些深了,王彦中轻咳道:“善流,慎言!”

    积郁太重,范奚停不下嘴:“先生就曾有言,小人乱朝,礼乐崩坏,天下失德,不正应验了么?如今帅臣贪功,边患四起,应奉局搜天下奇珍,东南民怨沸腾。更不说这些年来,大变钞法盐法,蜀人都有切肤之痛!只论道学此事,政和政和,政与谁和?祭鬼神,求长生的道士!?”

    王彦中继续抹浆糊:“今非昔比,太师虽复起,官家却不会再言听计从,且安心吧,它事不论,大办道学,有骇物议,当不得行,朝中还是有正人君子。”

    程世焕却哼道:“这哪是太师之意!?官家崇道,这就是官家之意!不过是借太师之口说出来,试探士论而已。官家登基之后,尤其是大观以来,一有心思,朝堂诸公不是去劝谏,而是抢着媚上。道学这事,就算此时阻于士论,过不了几年,你们看着吧……”

    王冲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范奚的慨叹,他深有同感,竟然要在天下大办道士学校!?这赵佶的思路还真是广啊,北宋为什么会亡?由小见大,建道学这事就能窥得一斑。现在还只是道学、应奉局、花石纲,以后还有艮岳万岁山、西城所,乃至海上之盟和收复燕云呢。

    王彦中赶紧扯开话题:“今日之势,先生早有所料。想当年,我等三人在涪州共听先生教诲,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每每回想,先生凌江坐石,畅谈天理,音容犹在,真是醇醇觉醉……来!今日就求这一醉!”

    范奚拍着桌子道:“好!醉乡里再去见先生!”

    程世焕却自嘲起自己的生意人身份:“我是愧对先生啊,堂堂圣贤徒,却一身铜臭,日日逐利……”

    王彦中该是一直压着心绪,此时发了豪性,呼道:“志奇你有何愧!?明珠蒙尘,是这世道有愧!向道之心仍在,便是先生的弟子!”

    范奚也道:“子美说得是,你是自颓了。来,饮尽这一碗,为天理而祭!”

    咣当,瓷碗碰撞声响起,此时王冲才知三人都是程颐的弟子,而且是趁着程颐在涪州时拜的师。

    三人一边痛饮,一边追忆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他们都还年轻,意气风发,向学之心炽热。听说程颐被贬到涪州,与蜀人谯定谯夫子在长江边上的北岩山普净院写《伊川易传》,三人便连袂去了涪州,投在程颐门下进学。

    再说到当时蜀士求学者芸芸,而程颐又是编管之人,学术也被禁,他们难得程颐耳提面命。只能暗中抄得程颐的著作,自相修习,再抓着空隙跟程颐请教一二。王冲愕然,原来不是嫡传弟子啊,那王彦中收王世义和邓衍时,为何还扮出一幅真传模样?

    稍稍一想,一股暖流悄然荡起,那当然是王彦中为了收两人的心,故示庄重,还是为了给他王冲擦屁股。

    听得王彦中唏嘘道:“去时大郎还在,回家时……唉,桂娘也是在那之后伤了身心,真是有负桂娘。”

    范奚叹道:“男儿志在四方,游学自不能免,桂娘从没怨过你。要说有憾,大哥和金娘……唉!”

    桂娘正是王冲的母亲,而金娘是王冲的姨母,而范奚所说的大哥,又是王冲的大舅范廖,字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