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江琚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他对江蕖说:“这个消息传入国子监,大家都高兴疯了。监中凡五品以上的夫子都被皇令昭进宫中,和翰林院的人共同商讨后续事宜。夫子们走后只剩下监丞一人,这个老古板今天当真出奇,竟肯提前放我们走。”
原先的监丞不作为——官生们夜不归宿,他不检举众学生,反而担忧着怕被这些个公子们报复,时常隐瞒不报。祭酒发现后大怒,“千金一掷□□芳”过后第二天一早就将他赶到了别处,换了这位新监丞。
从那以后江蕖便时常听江琚发牢骚:新监丞为人古板守旧,迂腐之气比监中几位授业的夫子还要严重。早晨开课后监丞准时落锁,迟到的一律关上一个时辰才准放进来,下午定点开门,监生们休想迟到早退。
可今日,连监丞这样严守死理的人,都提前准许监生们放学。而皇宫中的圣上,更是迫不及待下令翰林等各司文官即刻进宫商讨战后事宜。
可见圣心大悦,泽披万民。
西境兵马元帅、征西将军、关山节度使......诸多衔谓皆落于一人头上,本朝却唯有此人、只有此一人,方才配得上“靖西策平”四字。
江蕖心中有数,江琚言中“靖西大军不战而胜”,实乃夸张之词。突厥如今势弱,是与往日相较。真论起来,它依然是晋朝势均力敌的敌手,不然江策何故苦苦镇守边陲重镇一日不得归乡。
自本朝建立伊始,大晋和突厥两国战火绵延至今,百年来时战时歇。突厥精骑骁勇善战,他们的□□和莽夫般悍不畏死的意志,一直是晋朝万分头疼和胆战心惊的。
作为游牧民族,突厥人的帐篷随着草原的枯荣流动,这意味他们的军队驻地是随时移动的,天广地博,若非深谙每片草原上的地势和生长情况,晋军根本无法预测突厥人会在何处安帐。
与之对比,晋军仿佛活靶子一般定在原地。城墙是他们防御敌人进攻的良好屏障,却也成为了阻碍他们乘胜追击的顽石——晋军总不能带着城池一起行军。
没有了“屏障”,出了边塞后,不熟悉草原地形的晋军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另外,辎重部队不适合在草原运输,前线士兵的及时供给无法得到保障。要是中途遇到狼骑偷袭,补给线断了后,不必两军交锋,突厥的军队只消将晋军团团包围。单是粮草不足这一点,都能够使晋军损失惨重,更别提其余重要军需的短缺造成的影响。
如此拉锯下,突厥攻不破晋朝的防线,晋朝无法战胜草原。
倘若就此相干无事未尝不好,可野心勃勃四字仿佛烙印在突厥人的血肉中,他们不甘心曾经属于突厥的领土纳入了中原的版图——晋朝如今边境的三郡十七州百年前驰骋着胡马和他们蓄养的牛羊。
江策作为统帅出征,直接给沉迷昔日荣光的突厥一记迎头重击。
江节度屡屡兵行险招,出奇制胜,历代守将面临最关键的难题,在江策这里迎刃而解——他仿佛有一双鹘鹰般的眼睛,几乎每每都能预测到王帐坐落何处,发动出其不意的袭击。草原人不惧狂风骤雪,却视江策为噩梦,暗中称之“煞星”。
世事变迁,好比“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突厥早已不复往日的荣光,只能屈居于草原一角。曾经的草原霸主纵然野心再盛,也夺不回一个江策镇守的关山郡。
江蕖笑道:“这下总算能堵住那些主和派的嘴了。”
江琚点头,可不正是如此。
本朝文武官员比例悬殊,朝中歇战的声音从来不少。战火一刻不消,户部便要支出流水般的银两送往西境。穷兵黩武,动费万计。
南方的官员们对此颇有微词,中州以南地区地势低洼,夏季溱河水流襄岸,以至溱河流经的芙荭、武陵等郡常遭洪涝之灾。
若是这笔巨额经费能用在南部水利工程的建设上,打通桂渠和义宁渠的交汇处、在平羌江堰口开设条新水路,修建堤坝......何愁晋朝南北道路不通?何愁岭南、云南两处出现异动?
但百官们各自心底也清楚,突厥和大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前线将士的尸骨被铁蹄踏成血泥,数代人的性命惨死在敌国的刀戈下。面对这么一位虎视眈眈的对手,大晋皇帝不可能放任委之、养虎为患。
不将草原的狼崽子打疼打怕了,晋朝绝不善罢甘休!
江蕖缓缓松开右手紧攥着的书信,封口处盖有江策亲印,这是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家书。信笺的位置已经被打开过了。
江琚才想起来这一趟不单单只是告知蕖儿晋朝大获全胜。但此刻江琚表情中竟有些复杂,也许他自己心中也不清楚喜和忧哪一个占据了上风,原本预料之中的事情却被打乱了节奏。